第37章

“娜希德是因为考布拉才发现的。”我声辩,嘴里流出血来。母亲解下头巾,灰白的长发随之披散在肩上。她为我擦去嘴角的鲜血,“我所做的就是承认这个事实。

“你应该撒谎的。”戈迪亚说。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虽然我张开嘴就会感到剧痛,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大叫。“每三个月就要担心你的丈夫是否还会再要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你的朋友威胁要伤害你的孩子,你知道这又是什么感觉吗?”

“愿主永远庇护我的女儿。”戈迪亚回答,无视我的问题。

我捡起戈斯塔罕扔在我脚下的信。我为此而感到羞愧。没有人比他教会我更多东西;虽然他没有像父亲一样保护我,但是他是一个慈爱的老师。

“我盗用了你的印章,这无可否认,”我对他说,“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结束这个临时婚姻。”

“你应该告诉我你有的烦扰!”戈斯塔罕暴跳如雷。“我会把你的决定告诉他,向他表达歉意,感谢他的慷慨。他当然会很生气,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这样拒绝,如此粗野的方式,如此糟糕的语言。”

我叹了口气。我又犯了急躁的错误,但是这次我有充足的理由。“但是戈迪亚告诉我,我必须说‘同意’。”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会发现潜在的危险,而且会找到更好的方法。”

我不相信他,因为他从来不敢违背妻子的意愿。然而,我说:“我为我的过失感到深深的抱歉。我知道我做事的方法总是不对,因为我不属于伊斯法罕。我亲吻你的双脚,阿木。”

戈斯塔罕向天张开双手,看着天空,仿佛上天会赐予他宽恕之心。

“难道她们制造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戈迪亚说,“由于她,我们失去了好几块地毯的订单。她们不应该再留在这儿了。”

我必须再尝试一次,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祈求您的允许,让我们继续留在您的羽翼之下,”我对他说,“我会像奴隶一样帮您织地毯。我们住在这儿不会让您多花一枚金币,我会毫无怨言地做你所说的一切。”

“她上次也这么说。”戈迪亚说。

戈斯塔罕保持沉默。然后他说:“是的。这很糟糕,实在太糟糕了。”

这就是戈迪亚所需要的,在她说出几个星期来一直想说的话之前,所需要的。“你们被赶出这间屋子了。明天,你们就必须离开。”

戈斯塔罕退缩了一下,但没有阻止她。他走开了,戈迪亚跟在身后,留下正在流血的我。母亲仰起我的头,用头巾擦净我擦伤的脸颊。我疼得缩了回去。

很快我们就听到戈迪亚回荡在屋子里的呻吟声。这是戈斯塔罕让她随心所愿的奖赏。

“真丑恶的声音。”我低声说。

母亲没有说话。

“妈妈,”我喃喃地说,因为我几乎张不开嘴,“我很抱歉我这么做。”

母亲的脸变得十分冷酷。她猛地站起来,走去厨房,留下我一个人。“再不要她来了。”我听到厨子说。我躺在地上,任由伤口流着血,心里感到十分困惑。我慢慢站起来,爬上床,痛苦地呻吟着。

沙姆丝、佐拉和母亲把午饭用的枣核剔完。椰枣炖羊肉浓浓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我听到所有的仆人都在吃午饭。我仍然躺在床上,时不时瞌睡一会儿,或者摸着下巴减轻疼痛。母亲进来睡觉的时候,没有问我感觉怎么样。午夜,我起身上厕所,然后跑去沙姆丝房里。她看到我时,睁大了双眼。我把手放在脸上,发现我的脸颊已经肿得像个球。

第二天早上,我无法张开嘴吃东西,我的下嘴唇也已经失去了知觉。十分了解马和羊的阿里阿什加,认为我的下巴已经骨折了。“我不相信是断了。”他说,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我的下巴裹了一块布,然后绑在头顶。吩咐我一直绑着,直到不再感觉疼痛为止。

“要多久?”我咬着牙问。

“至少一周。”他回答,他的眼中露出可怜的眼神。

“你理应受罚,”他说,“但不用这样。我对一只恶狗,都不忍心像他对待你这般残忍。”

“全都是为了他的妻子!”母亲说。

“他总是这样。”阿里阿什加说。他已经在这里做了许多年的仆人。“这永远都无法改变。”

我们把仅有的几件衣服收拾好之后,便在院子里等候戈迪亚和戈斯塔罕。

“你的地毯呢?”母亲问,担忧地看着我那小小的包裹。

“我想,荷兰人会买下的,”我回答,虽然我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我十分苦闷,想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没有带给我任何消息。

就在这时,戈迪亚穿着粉色的罩衫,戈斯塔罕穿着酒红色的罩衫走进院子。他们对我脸上缠着的布,和红肿的脸都没有说什么。戈迪亚僵硬着脸和我吻别,然后坚决地看向别处。我想,阿里阿什加一定已经把我的伤势告诉了戈斯塔罕,因为他拿起我的手,趁戈迪亚不注意时,偷偷塞了一小袋硬币在我的袖子里。

“谢谢你们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母亲对他们说,“我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负担。”

“愿主永远与你们同在。”戈迪亚回答,话里暗示我们将需要别人的帮忙。

“愿主与你们同在。”母亲回答。她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仿佛他们会再起恻隐之心,但是他们转身走回了外堂。除了再见,我什么话都没说,因为我的脸被戈斯塔罕打得很疼,而我的心更疼。

阿里阿什加把我们送到街上,我们凝视着身后关着的大门。从外面看去,戈斯塔罕的房子看起来像一座堡垒,看不到里面的舒适,甚至连灯光都看不到。街上的其他房子也同样冷漠、严肃。

我们走到通往四花园的路口。那个乞丐仍然坐在那棵雪松的附近,行乞碗里空空如也。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残肢被冻得发紫。看到他的时候,母亲弯下身子,从心底哭出来。

“善良的哈努姆,是什么让您这么难过?我能帮您什么吗?”乞丐挥了挥残断的手臂说。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说要帮助我们,让母亲哭得更大声。我想抱着她,但是她躲开了。

“妈妈,我们会有办法的。,”我咬着牙说,以免弄疼下巴。但是我并无法让她信服,因为我自己也几乎不相信。

“不,我们不会的,”她说,“你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我们现在流落街头了,可能会死。”

“但是”

“我们应该回到村子里,”母亲说,“至少在那儿我们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我想象着我们离开城市的样子,就像刚来时,我们会走过那座为国王而建的桥。但是,我知道我还没迈出脚步就会转过身看着这个城市,看着它沐浴在晨光中的翠蓝色和柠檬色穹顶。往前走几步,我就会驻足在桥的拱门里,看着城市的风景。我已经成为伊斯法罕这朵玫瑰的夜莺了,唱着永恒的情歌,赞颂它的美丽。

“我不想离开。”我说。

“不要再和我说话,”母亲对我大吼。她开始向前走,我跟在她的身后,而那个善良的乞丐在一旁祈求我们重归于好。

我跟着她走到世界景象。寒风在广场上吹起一阵尘土。一个男人走过我们身边,一边搓着手一边发抖。小贩们就像蚊子一样,在我们耳边嗡嗡直叫。一个卖刀的小贩一直在我们鼻子下挥着“和所罗门的一样锋利的刀”。

“走开我没有钱。”我终于咆哮起来。说这么多话让我的下巴感到十分疼痛。

“说谎。”他一边走开一边粗鲁地说。

一阵寒风把尘土吹到我们脸上。母亲的喉咙里也吹进了一些灰尘,她开始咳嗽起来。我对一个卖咖啡的小男孩大叫,让他给我们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并付给他一枚对我来说十分珍贵的银币。卖刀的小贩在广场另一头看到了我的银币,他把刀片对着阳光,把光线折射入我的眼里。

我就要愤慨地诅咒他时,母亲阻止了我:“希望你能克制你的喉咙,改变一下你的毛躁。”

我吸取教训,用几乎分不开的嘴唇啜着咖啡。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我知道我必须在母亲找到驮夫带我们回村之前想到办法。

“我有个主意。”我说。我站起来时,母亲也跟着站起来。我们在小贩里穿梭,直到找到一群正在巴扎大门附近卖一些小东西的女人。一个女人正在卖一幅栩栩如生的绿树手工刺绣,这也许是她家里最好的东西了。另一个正在卖自己编织的毛毯,玛勒凯正蹲着卖她织的两块地毯。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她恐惧地跳起来。

“愿主保佑你们安宁!”她说,“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玛勒凯,”我小声说,“你能帮我们吗?”

她退缩了一会儿,打量着我划伤红肿的脸:“你做了什么?”

我并不奇怪她会责备我,因为我知道我看起来是什么模样。“戈迪亚说我们给他们带来太多负担。”我说。

玛勒凯眯上眼睛,说:“你做了什么让家里蒙羞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母亲大吼,“我女儿从来不会这么做。”

玛勒凯似乎有些后悔,因为母亲显然是一个穿着丧服的受人尊敬的寡妇。

“我在一块地毯上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这让他们非常生气。”我说,这至少是部分事实。我不想告诉她有关我的临时婚姻的事,害怕她会因此瞧不起我。

“玛勒凯,你知道有谁愿意收留两个可怜的女人吗?我们可以付钱。”

我晃了晃藏腰带上的小银袋。我知道玛勒凯需要钱,而我们需要可以容身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我丈夫仍然在生病,我们四个人只有一间屋子。”

“我乞求你,”我回答,“你出去的时候,我们可以照顾他。”

玛勒凯迟疑了一下,看起来就要拒绝了。

“我知道怎么做药,”母亲说,“我会尽力治疗他的。”

希望让玛勒凯的脸明亮起来。

“你会做什么?”她问。

“我会用山上的草药调制汤药,这可以治疗他的肺。”母亲赶忙说。她指了指自己的包袱说:“这里有我夏天采摘的植物。”

玛勒凯叹了口气。“我艰苦的时候,你帮助了我,”她说,“我不会让你们冻死或者饿死街头的。”

“愿主赐福于你,玛勒凯!”我说。她完全有理由不相信我的故事,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帮助我们。

母亲和我蹲在她旁边,帮她卖地毯。玛勒凯向路人叫卖着,招揽他们看看地毯。但是,许多男人都停下来看她,而不是看地毯,因为她的嘴唇就像玫瑰花苞,她的笑容就像珍珠一样美丽。母亲试图向他们介绍地毯的优点,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但是她的话却不够动听。我想起她是怎样吸引那个丝绸行商的注意力,让他买我们的地毯,又是怎样腼腆地讨价还价直到得到她所中意的价格。现在,她看起来很疲惫,没有人停下来和她打趣。当她工作的时候,我坐在地毯上,摸着下巴来减轻疼痛。那天十分寒冷,唯一卖出东西的就是那个卖毛毯的小贩,因为她的东西让人无法拒绝。

快到傍晚的时候,玛勒凯仍然没有卖出东西,而大多数买东西的人都已经回家了,她只好卷起地毯。我和她分别背了一块地毯,母亲拿着我们的小包袱,然后我们便跟着玛勒凯走过温暖的巴扎,向老广场和老聚礼日清真寺走去。

母亲和玛勒凯走在前面,她的身体十分僵硬,没有扭头看看我,也没有问我感觉如何。下巴的疼痛让我浑身不适,但是她的不闻不问让更让我痛苦。

我们穿梭在老广场上。这个广场我已经走过千百次,我开始想念费雷东,想念那条两旁种着树的小路,还有路边那座珠宝似的享乐小屋。他也许现在正在那儿,准备迎接另一个乐师或者其他临时妻子。我不知不觉地注意起自己的腰部,仿佛他正搂着我的腰,一股热流从我的小腹绽放至脸颊。我现在必须放弃这样的快乐,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快乐了。

我们一直走着,直到几乎出了城。我从来不知道离费雷东的快乐宫殿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几条弯弯曲曲的仆人住的街道。玛勒凯走上一条黑暗、弯曲的泥泞小巷子。街上是成堆的垃圾,垃圾上飞着一群群嗡嗡叫的苍蝇,还有一些恶臭的夜香,因为那儿没有收夜香的人。丑恶的野狗在垃圾堆里拱着,只有当那些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拿石头砸它们时,这些野狗才会停下来。

虽然外面仍然很亮,但是我们越走,这些弯曲的小巷子就越黑暗,散发出的味道也越恶臭。我们走进一个小院子,院子地板上的土砖已经十分破旧了。一群小孩正在院子里打打闹闹。

两个小男孩冲向玛勒凯,张开肮脏的双手。

“妈妈,有鸡吗?”

“有肉吗?”

“没有,我的心肝宝贝,”玛勒凯轻轻地说,“今天没有。”

失望的他们回到伙伴们身边,又开始打闹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萨曼和沙瓦里。”她说。

玛勒凯推开门,走进房间。“欢迎光临,”她说,“请不要客气,我去倒茶。”

我们把鞋脱在门口,坐在地上。厨房的一头是一个用来取暖和做饭的小炉子,旁边有几个黑糊糊的锅。地上有两个篮子,装着一家人的所有的财产和衣服,屋顶有一些因漏雨而留下的棕色污点。我很同情玛勒凯必须住在这么肮脏的屋子里。当我雇佣她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如此需要钱。

玛勒凯的丈夫,达沃德,正躺在屋子一角的床铺上,吃力地呼吸着,仿佛有东西堵在肺里。她摸了摸他的头,看看他的体温,然后用布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

“可怜的人。”她说。

我们一起喝着淡茶,我几乎没有说话。我小心翼翼地不让参差不齐的杯缘弄伤我的嘴唇。不久,玛勒凯把孩子叫进来吃晚饭,但她只有面包和奶酪。母亲和我拒绝了这些食物,说我们不饿。毕竟,我也无法把面包塞进嘴里,或者咀嚼。

“你需要一些汤。”玛勒凯同情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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