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三合一

短短几个字, 给平彰脆弱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伤害。

好在‘私奔’的下半场及时开始,平彰顺势将注意力都放在高台上,佯装没感受到重奕的嘲讽。

‘私奔’下半场从书生和姑娘私奔开始。

如果说上半场是少年少女情窦初开, 浪漫邂逅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那下半场就是世俗混合着油盐酱醋茶,将爱情花朵浇死的凶杀现场。

先是姑娘的家族为了让姑娘的同族姐妹婚事不受她的影响, 直接朝外界宣告她暴毙了。

然后姑娘和书生在外面花光了姑娘带出来的私房后,两个人都不事生产只能回家。他们不敢回姑娘家, 就只能回书生家。

书生家里却不肯认姑娘做儿媳妇, 反而怪姑娘带坏了他们的儿子, 将姑娘当成了导致他们儿子没能高中的罪魁祸首。

姑娘再想回娘家找人给她撑腰, 才发现自己已经‘暴毙’。

最后姑娘只能委身给书生做妾,娘家母亲和哥哥还愿意私下贴补姑娘, 却不肯再与她见面。

姑娘将钱都拿来给书生继续读书, 自己给书生家当牛做马,做尽了在娘家从未做过的累活苦活, 只因为书生承诺, 等他高中定会禀明父母, 娶她为妻。

三年后,书生最后一名中榜, 姑娘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却听闻书生的座师看重了书生, 要将女儿嫁给书生。

书生回家与爹娘说起此事,他们都怕座师知晓姑娘的存在, 会改变主意, 打定主意要毒死姑娘。

‘私奔’最后的结局是姑娘在书生动手之前,先在饭菜里下的迷药,然后一把火将书生家烧了。

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熄灭, 官府在废墟中找到了三具焦尸,两个老年人和一个壮年男性,正是书生和他的父母,却没交代姑娘最后去哪了。

宋佩瑜见情况不对,趁着一楼的客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及时带重奕他们去了三楼。将一楼的叫骂和二楼的哭声都挡在门外。

平彰同样好奇姑娘去哪了,忍不住问宋佩瑜。

宋佩瑜反问,“你觉得姑娘去哪了?”

“她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又在书

生家蹉跎了这么多年......”平彰摇了摇头,“可惜她一个官家千金,恐怕只能给商人做填房了。”

平彰说罢,非要追问宋佩瑜他有没有猜对,却只得到‘咭膊恢道’的答案。更觉得抓心挠肝,恨不得能直接杀到写剧本的人家中,问清楚那姑娘最后究竟是什么结局。

穆清也想知道写剧本的人是谁,他却不关心姑娘最后的结局,他想知道舞台剧中的‘赶考’和‘座师’都是什么意思,并为此心事重重。

对此,宋佩瑜只能遗憾的告诉他们。

他是偶然从书房的藏书中发现了私奔的话本,上面并没有署名,他也不知道原作者是谁。

平彰闻言就将‘私奔’的故事放在脑后,做贼似的去包房对内的窗口看了看,发现看不到二楼的女眷后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喊了几个人去房间角落打麻将。

穆清反倒是更在意‘私奔’的来历了,还特意问宋佩瑜能不能查查‘私奔’的话本是从何而来。

宋佩瑜连连讨饶,只说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连忙带着穆清和重奕去看房间另一边的长桌,那里正摆着宋佩瑜弄出来的古代版桌球。

宋佩瑜亲自示范给穆清和重奕看怎么玩,已经打上麻将的平彰见状也过来凑热闹。

桌上一个白球,十五个红球,六个彩球。

因为是示范,就没太在意规则。

宋佩瑜连中三个红球,第四杆差了点力道,将球杆转交给平彰。

平彰深吸了口气,绕着长桌转了好几圈,才选定要打哪颗球。趴在球桌上摆好姿势,猛的一个抬手,直接将白球和被白球撞到的黑球都怼飞了。多亏了重奕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朝着宋佩瑜脸飞的黑球。

平彰摸了摸脑袋,讪讪地给宋佩瑜道歉。

相比之下穆清就强多了,他虽然也没第一次玩就成功让球进洞,却起码没差点误伤同伴。

重奕接过球杆,在手上掂量了下,转头问宋佩瑜,“一个红球,一个彩球,然后再打红球?”

宋佩瑜想起上次因为麻将输给重奕的玉佩,笑了笑,“规则是这样,殿下可是要和臣比比?”

“嗯”重奕可有可无的应声,目

光在宋佩瑜腰间绕了圈,“你打算拿什么作彩头?”

宋佩瑜想了想,道,“咦罱发现了些新鲜东西,手里的庄子却不够用了。若是哂了,殿下名下的皇庄借哂糜茫算是咦庥茫年底会给殿下分红。”

“若是呤淞恕彼闻彖ざ倭讼拢道,“那就让甙锏钕麓蚶硪荒昊首,所有出息都归殿下。”

重奕还没说什么,平彰先笑了,“是咛错了吗?怎么谁赢了,殿下的庄子都要到你手上?”

穆清同样失笑,“怪不得宋少尹的生意做的如此红火,原来是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

重奕听了宋佩瑜说的赌注,顿时没了兴趣,径直找好位置,杆动球落。

他才不会关心名下的皇庄是什么样,既然宋佩瑜感兴趣,就随便宋佩瑜去折腾好了。

重奕打进第一个红球的时候,宋佩瑜十分捧场的在一边鼓掌,暗道重奕在玩乐上还挺有天赋,麻将是这样,桌球也不差,怪不得平日里总是百般无聊的模样。

若是这些天赋能用哪怕一半在朝政上......唉

重奕按照桌球的规则连续打进十六个球后,宋佩瑜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

他倒也不介意赌注里皇庄的出息,就算没有桌球,他也会找别的机会于春耕的时候,在重奕的皇庄里种下从梨花村带出来的良种。

为此宋佩瑜还让人大老远的跑回梨花村,将去年留下的种子大部分都拉来了咸阳。

若不是永和帝后宫的席位越卖价格越高,竟然直接将粮库填满了,反季粮食的实验也远没有反季蔬菜成功,宋佩瑜在春耕前就会将良种献上去。

却是没有先在重奕的皇庄上实验,顺便积攒明年的种子更稳妥。

眼见着重奕又连进四球,宋佩瑜摇扇子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些,“殿下从前接触过桌球?”

“没”重奕利落的转动手腕,最后一颗红球进洞。他停顿了下,对宋佩瑜道,“挺有趣的,回头往宫里送一套,再让人教会安公公和来福怎么玩。”

然后让他们玩桌球逗你开心?

宋佩瑜直接将球杆放下,双手抱胸看着重奕

将桌面上所有球都打入洞中,暗自可惜重奕生错了时代。

这要是在他原本生活的时代出生,岂不是金牌拿到手软?

等重奕对桌球暂时失去了兴趣,叫人上来给他表演‘绝影’和‘祝寿’。宋佩瑜无声退出房间,悄悄的去楼下看了看情况。

二楼都是女眷,就算他是老板也不好轻易踏足,宋佩瑜只在楼梯口站了站,将负责二楼的管事叫来回话。

这管事本就是宋氏布庄的掌柜,就算是面对肃王妃和诸多官家女眷也不怯场,说起话来条理也极为清楚,三两句话就将二楼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

看完‘私奔’后,二楼的女眷都感触颇深,茶楼专门准备的手帕差点卖空。夫人们难过的同时,还要用故事里姑娘的经历教育在场的姑娘们,也有人怒骂书生一家死有余辜......

从第一个节目‘私奔’到现在说书人开始讲‘西游记’,没有任何人退场。

宋佩瑜交代管事仔细伺候着,主要是不许任何男人出现在二楼。如果有人想硬闯,无论是谁都直接叫人丢出去。

“宋少尹!”在一楼眼巴巴等了许久的云沉见到宋佩瑜双眼一亮,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云大人好久不见,没想到您竟然亲自来给吲醭。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见谅。”宋佩瑜满脸惊喜的望着云沉。

云沉的脸色却透着奇怪的焦急,他往宋佩瑜身后看了看,张嘴又闭上,笑意有些勉强,“可惜呃吹猛砹耍没看到殿下亲自点的‘私奔’。”

宋佩瑜只当没察觉云沉的奇怪,若无其事的道,“哐请殿下数次,殿下都没有动心,后来一时兴起才改了主意。要是殿下早半天决定要来茗客居剪彩,叨ㄒ给您专门发请帖。”

“现在也不晚,呋姑凰较掠氲钕录过面,少尹能不能帮咄ù一下?”云沉再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焦急,从袖子里扯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就要往宋佩瑜手上塞。

宋佩瑜伸手挡住云沉的手,冷声道,“云大人别这样,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传出风言风语,不仅的对你呶抟妫说不定还会影响殿下。”

云沉闻言

动作僵住,见宋佩瑜虽是笑脸,手上的力道却十分坚决,只能将木盒收起来,脸上浮现哀求之色,“求少尹帮咄ù一声,只要能见到殿下,咴父少尹三千两银子的心意。”

宋佩瑜惊讶的望着云沉,不能理解云沉怎么会如此迫切。

三千两银子是小,值得云沉给他三千两只为见重奕一面的事才是大事。

一楼不方便说话,宋佩瑜将云沉带到楼上,却没去重奕在的包房,而是去了另一间空着的包房,招待云沉坐下后,交代人去拿热茶点心。

“云大人有什么事可否先与咚担开呙魅赵倩刭鞯钕拢请殿下召您进宫回话,或者再请殿下出宫。”宋佩瑜解释道,“昨日宫中有喜事,叩P牡钕挛此感怀,才特意邀殿下出宫散心,还叫了穆给事中和平骁骑做陪。”

云沉闻言马上意识到宋佩瑜说的喜事,是昨日盛家大姑娘入宫的事。

毕竟是贵妃,也是盛家开了好头,才让永和帝拿到数目远远出乎预料的粮食。永和帝虽然以百废待兴之名下令入宫仪式一切从简,却给了盛贵妃娘家诸多恩典。

不仅盛贵妃的父亲得了个正二品太子少傅的虚衔,连盛贵妃的弟弟盛泰然也成了从三品的资治少尹,刚好和宋佩瑜同官阶。

重奕作为顺贵妃的儿子,会因此伤感也是情理之中。

云沉沉默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苦笑道,“说与少尹听也没什么。”

世家之所以能称作世家,不仅因为世代都有人为官,更因为手里握着即使家中无良才,至少两代只能混个日子,仍旧能保证家族不会就此败落的东西。

云氏祖宅在南临,手握两条铁矿。虽然在咸阳并不显眼,要依附于穆氏才有在朝堂说话的权利,在南临却足以横行霸道。

能让云沉如此焦急,甚至失了分寸的,正是云氏位于南临的铁矿。

云氏的两个铁矿,相隔不过二百里,供云氏开采了几代,仍旧从地表就能找到上好的矿石。

三天前,两个铁矿都突然出现大量乌面奴暴毙的情况。

偏巧,云氏刚收到消息,还没来

得及处理,南临县衙已经将两个矿场都封锁了起来,派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云氏一个都见不到。

祖宅的人见状不好,连忙给在咸阳的云沉递了信。

宋佩瑜将云沉透露给他的信息在心中过了一遍。

官矿里乌面奴全是罪人或者降兵,私矿的乌面奴却大多由平民和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构成。

大量乌面奴暴毙,就算全都是南临云氏的家奴,这事也过不去。

赵国遵循前朝的律法,官员有私下处理签了卖身契的奴仆的资格,却因官位不同有名额限制。

比如当初宋老夫人让宋佩瑜对奴才们不必手软,若有让他不痛快的人,直接拉出去杖毙,都算在她头上。

宋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每年能私下处死十二个让她不顺心且签了卖身契的奴才。

宋佩瑜是从三品的资治少尹,他每年能私下处死六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

八品官和九品官每年都只能处死两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平民和富商,每年只能处死一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多了,就触犯了赵国法律。

虽然深宅大院里的说法多得很,尤其是富商府邸,每年一个的名额,大多数人家都不够用,却鲜少有因为这等罪名获刑的人。

但云氏铁矿却是直接在矿场出事,还被官府当场拿住了把柄。

恐怕不能善了。

宋佩瑜脸上的笑容不复之前的热情,“不知您家中矿场里的乌面奴是私奴,还是雇佣了周围的平民。”

云沉的脸色越发难看,将杯中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艰难开口,“一个铁矿上是私奴多,一个铁矿上是平民多。因为官府来得太快,家中递来的消息只说矿产的乌面奴突然倒下不少,却不知道具体数目和缘由,也不知道是平民多还是私奴多。”

“族中矿产传到呤种幸丫是第五代,多年来呙嵌际怯眉抑兴脚加上周围的平民做乌面奴,周围有些平民甚至祖上三代都是云氏矿场的乌面奴。”云沉就差指天发誓给宋佩瑜看,“弑Vご游闯鱿止有乌面奴在矿场因为疲惫以至暴毙

的事发生,突然多人暴毙,必定是有人要害云氏。”

宋佩瑜垂下眼皮躲开云沉的目光,意有所指的道,“云大人这事该找刑部才是。若是量刑过大,南临县令定会递折子请刑部定夺。若是南临县定下处罚,不过是罚些金银,想来对云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呒堑媚氯爷就是刑部左侍郎,”

云沉脸上浮现狰狞之色,目光蓦的凶狠了一瞬,然后用力闭上眼睛,闷声道,“三爷说这件事不好办,让咦龊米急福朝廷可能会收回个铁矿。”

宋佩瑜端起茶杯,轻声感叹了句,“好在穆三爷还愿意帮您,能保住一个铁矿也是幸事。”

“少尹!”云沉睁开眼睛,猛的从椅子上起身,没等宋佩瑜反应过来已经跪了下去,孤注一掷的道,“请少尹帮呓这件事讲给殿下,咴敢饨家中两个矿场献给殿下一个。任凭殿下挑中了哪个,南临云氏皆无二话,请殿下帮南临云氏度过这场难关。”

宋佩瑜连忙起身,躲过云沉正前方的位置,伸手去扶对方,“您这又是何必?穆三爷不是已经应了您。若是让穆三爷知晓了今日之事,对您有所埋怨,岂不是坏了南临云氏和穆氏多年的感情?”

“卟桓市!”云沉双眼猩红,额头上青筋蹦起,“新任南临县县令是林氏的人,半月前穆氏刚从吕氏嘴边抢下燕国罪臣的三座山林,全都分给了穆氏子弟。半月后远在南临的矿场就平白出了事,卟恍藕吐朗嫌肽率系恼夺无关。”

“云氏自从决定追随穆公后,对穆公满腔真诚,连最重要的南临矿场,每年都要分出三分之一的产出给穆公。可穆公又是怎么对待云氏的?”云沉抹了把眼泪,言语间隐约带着哭腔,“哪怕穆三爷露个口风,愿意将那三座远不如铁矿的山林匀给云氏一座,咭膊恢劣诔沟咨诵摹!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似乎被云沉的情绪牵动,眼底竟然也隐隐有泪光闪现,蹲在地上对情绪失控的云沉道,“大人莫要太伤心,也许穆氏也正有此意,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也是未知。”

云沉捂着脸重重的摇了摇头,嗓音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明白少尹的顾虑是什么,只要您愿意为叽话,呗砩先セ鼐穆三爷,不用他再帮咧苄。就算那两座铁矿最后都没能保住,南临云氏也不会将结果算在殿下身上。咦匪婺鹿二十年,叨也是世家公子,从小就如同奴仆似的跟在和公子身边,若不是失望至极,哂衷趺椿嵩焦穆氏再来求殿下。”

宋佩瑜将袖子里的帕子抽出来递给云沉,又劝了两句,直到云沉不再痛哭,才道,“南临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有结果,就算殿下知晓了,在刑部上奏之前也无法做什么,这件事还是穆三爷人在其职,更好说话些。”

“不过您既然有难以释怀的难处,咭膊辉俣嗳啊!彼闻彖そ另一个袖子里的帕子也给了云沉,“吒您个准话,殿下只能让刑部彻查此事,秉公处理。再多,却是做不到,也不能做。”

“如此,您要是还坚定将此事托付给殿下,就回府等待消息。若是改了主意,呔偷苯袢彰患过大人,绝不会多嘴与任何人提起此事。”

云沉将脸上汗水与泪水鼻涕混合在一起的东西都抹在手绢上,直接将手绢塞到自己袖子里,肃容对正前方磕了个头,坚定道,“请殿下为臣做主,无论结果如何,南临云氏绝无悔意。”

良久后,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云沉一个人。

他脸上忽而扬起苦笑,继而面无表情的坐在地上陷入深思,唯有眼中的狠色久久不曾退却,再也不是在宋佩瑜面前那副濒临崩溃的模样。

宋佩瑜从包房出来,专门让人送热水和洗漱的东西去云沉所在的包房,整理了下被云沉抓皱的衣服,才回重奕所在的包房。

包房内重奕正半躺在软塌上听封神演义,手边赫然摆着盘泡芙。

平彰和穆清仍旧围着桌球打转,颇有几分被迷住的模样。

宋佩瑜看着那盘泡芙就觉得血压在上升,三步并为两步的走到重奕身边,从瓷瓶里取了根干净的木签,利落的将大半盘泡芙串成一串。唯剩下最后两个孤零零的泡芙,实在串不下了。

重奕伸手就要去扎

盘子里剩下的两个泡芙,宋佩瑜却端着盘子猛得一个转身,先将盘子里两个泡芙吃进嘴里。

重奕的手顿了下,顺势将木签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宋佩瑜将那串泡芙吃完,只觉得嗓子眼甜的发咸,目光迟疑的落在茶壶上,正要去叫人再上壶茶,就听见重奕懒洋洋的声音,“那盏茶没人用过。”

宋佩瑜不疑有他,端起茶盏就喝。

“嘶~”

“这是甜茶?”

重奕歪头看向宋佩瑜,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额外无辜,“嗯”

宋佩瑜深吸了口气,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将茶盏扣在这张漂亮的脸蛋上。

最终宋佩瑜还是又出去了一次,让人直接将所有茶、酒都换成了温水,并单方面决定,忘记答应给重奕送个会做奶油蛋糕的厨子去东宫的这件事。

宋佩瑜坐回重奕身边时,重奕瞥了他一眼后诧异的转过头来,“甜哭了?”

宋佩瑜眨眨眼睛,没能第一时间明白重奕是什么意思。

直到冷冽的清香扑面而来,宋佩瑜接住重奕的手帕,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去扶云沉的时候,手上沾染了泥土,然后又抹到了脸上。

这让宋佩瑜又开始仔细斟酌云沉刚才的那番话,以至于忽略了重奕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有事要说?”重奕问。

“没”宋佩瑜下意识的道。

云沉的事急不得,而且他刚才对云沉说的话,也并非全都是搪塞之语。

永和帝郑重其事的纳妃,又给盛贵妃如此大的尊荣。盛贵妃的父亲都有正二品的太子少傅虚衔,穆侍中却什么都没有。

对比之下,确实不怎么好看。

而且永和帝多年和顺贵妃貌合神离,后院也只有几个老妾室,才能理所当然的将大多数心思都放在重奕身上。

如今永和帝开始纳妃。

盛贵妃后,还有八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等着入宫博前程,她们的图谋必然不是年岁都能做她们父亲还有余的永和帝本身。

那就只有更高的尊荣,甚至是最高的尊荣。

从此之后,永和帝的心思,除了放在朝政上,势必也要分出更多精力放在后宫,那用在快成年的儿子身

上的精力必然就会减少。

毕竟永和帝只是个时间有限的凡夫俗子。

在宋佩瑜看来,重奕即将从单亲孩子变成无人关心的小可怜。

起码在四妃全部进宫之前,宋佩瑜不想太逼迫重奕。

除此之外,宋佩瑜心里也有隐隐的期盼。也许重奕在发现永和帝没有原来那么宠他之后,会为了夺取父亲的目光而做出改变。

宋佩瑜不说,重奕也懒着再问。

在宋佩瑜的安排下,重奕在茗客居度过了没有那么无聊的一天。

错过宫门落锁的时间,重奕就宿在了天虎居。

从天虎居通往府外的侧门直接入府,住在还没人睡过的东厢房。直到第二天和宋佩瑜一同入宫,直接去学堂,期间都没人去天虎居打扰重奕,让重奕十分满意。

云沉的事,宋佩瑜又反复思考了数次,还是觉得完全不急。

连根基就在南临的云氏都丝毫没有办法,其他人更是没辙。

东宫若是愿意帮云沉一把,只能等案子送到刑部处理后再动手。

云沉却似真的被穆氏伤了心。

三日后大朝会,御史台的云御史参穆御史结党营私,无中生有,陷害忠良。污蔑东宫伴读宋少尹八桩罪,意在排除异己,全无御史刚正廉洁之德。

没想到这件事时隔这么久还有后续的宋佩瑜站起来老实罚站,安静的听着云御史和穆御史之间的唇枪舌战。

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云御史占据上风,都要把毫无准备的穆御史打傻了。

云御史一口气喊出除了穆御史之外三名御史的名字,再加上御史台左中丞,痛心疾首的道,“这些人为了构陷宋少尹,曾多次密谋,且相约好了要在今日于大朝会上联合弹劾宋少尹,势必要让宋少尹离开东宫。臣有人证能证明从半个月前,这几个人就频频私下聚在一起,穆御史还送了其他几人价值不菲的礼物。”

被云御史点名的人皆满脸晦气,却不得不站出来。

永和帝声音辨不出喜怒,沉声道,“去看近日御史台上的折子,将这几个人的都拿来。”

孟公公无声退出正殿,按永和帝的吩咐去拿折子。

穆御史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扯着稀

疏的胡子道,“臣等身为御史,职责就在督察百官、肃清朝政。就算臣与几位同僚同时弹劾宋少尹,也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恰好看到了一处而已。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反倒是宋少尹,人在东宫,竟然将手伸到了御史台。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买通了云御史,先倒打一耙。想要一手遮天的野心当真骇人听闻。”穆御史说话间,直接去最前方的位置去找老实罚站的宋佩瑜,颤抖的手指直勾勾的指着宋佩瑜的脸,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模样。

宋佩瑜退后两步,躲到重奕身后。

穆御史见状更加激动,声音比太监还要刺耳尖利,“宋少尹心虚了,你躲什么?可是都被老夫说中了,觉得愧对陛下的信任,愧对身上的朝服?”

仿佛在睁着眼睛睡觉的重奕突然抬起手腕,将桌子举到了头上。

迫不及待要将宋佩瑜拉到正中间接受朝堂谴责,以证明自己没错的穆御史完全忽略了夹在他和宋佩瑜之间的重奕。以至于猝不及防的撞在突然抬起来的桌角上,脚下不稳倒在穆侍中的身上。

可怜穆侍中毫无防备,和穆御史狼狈的滚成一团,还成了穆御史的肉垫子。

宋佩瑜轻咳一声,勉强忍住了嗓子眼的笑意,对着倒在地上的穆侍中和穆御史长揖,“本官并未心虚,只是无法面对老大人口无遮拦之下,哈喇子扑面而来的恐惧。”

仿佛是为了印证宋佩瑜这句话。

‘哐’的一声,被重奕单手举在头顶的桌子落在地上。

重奕自从上朝以来,第一次主动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且脸色异常难看。

“噗”

肃王虎目圆瞪,气势汹汹的环视四周,“都看本王做什么?还不快点将两位老大人扶起来?”

百官敢怒不敢言,也不能和肃王一样,笑了还不承认,只能死死的憋着,个个脸色通红。

孟公公从后殿回来,对朝堂下的混乱不闻不问,径直将手上的一沓折子放到永和帝的御案上,得到永和帝的示意后,高声道,“奴从近三日的奏折中,找到了署名是几位大人的折子。”

永和帝伸手在折子上点了下

,高声道,“哪个年轻,精神气足。来将折子念出来给诸位都听听,看看他们是否在上折子前互通有无。”

触碰到永和帝目光的人纷纷低下头,谁都不愿意趟这摊浑水。

永和帝冷哼一声,语气不耐,“那就谁上的折子谁读,从最上面这本开始。”永和帝翻开折子看了眼,直接将折子从上面扔了下来,“御史台左中丞,来,给朕大声的念出来!”

从云御史站出来,脸色就没好看过的御史台左中丞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敢不听永和帝的命令。

他第一个念自己的折子,还能心存侥幸,期盼剩下几个人上折子的时候能动动脑子,因此虽然难免气虚,声音也不够洪亮,却起码能全须全尾的将折子念完。

第二本从御案上扔下来的折子,来自一名格外年轻的御史。

他就没有左中丞的好定力了。

从左中丞开始念折子,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就没消失过,听见永和帝唤他的名字后,年轻的御史茫然的环顾四周,迈腿的时候直接脚步瘫软,倒在了地上。

年轻御史直接吓哭了,四肢并用的跪在地上,疯狂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永和帝被这等蠢货气得脑壳疼,沉声道,“你何罪之有?”

年轻的御史愣住,下意识的去看穆御史和左中丞。

宋佩瑜往前一步,正好挡住了年轻御史的目光,和善的笑了笑,“咛婺憬折子拿过来?”

说罢,宋佩瑜不等年轻御史的反应,弯腰将散在地上的折子拿在手中。

面对缓步靠近的宋佩瑜,年轻御史如同看到了洪水猛兽般,昂着头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口不择言道,“臣认罪!这份折子的内容和左中丞大人的那份一模一样,是穆御史交代哒饷醋龅模 

“你也污蔑撸 蹦掠史刚才砸到了脑袋,这会才缓过来。就听见年轻御史的话,撩起袖子就要往年轻御史身上扑。

宋佩瑜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免得被误伤,却突然感觉到腰间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

穆御史和宋佩瑜同时倒在地上,却没倒在一起。

穆御史还没到宋

佩瑜面前,就自己倒下了,正趴在地上直翻白眼,右手臂也弯折成了扭曲的模样。

相比之下,宋佩瑜摔得轻多了,慕容靖及时伸手拽了宋佩瑜一把。虽然因为离得太远不好用力,只扯下了宋佩瑜小半个袖子,却缓和了宋佩瑜倒向地面的冲劲,除了骨架子摔得酸痛,没有大碍。

宋佩瑜望向他之前躲避的方向,发现都是些没什么印象的人,只能暂时忍下这股气,对永和帝请罪,“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御史台左中丞率先发难,质问宋佩瑜,“宋少尹刚才是想做什么?穆御史就算弹劾你也只是完成分内之事,你竟然要恼羞成怒,当场灭口不成?”

人群中传来嗤笑,云沉指着御史台左中丞,脸上满是讥笑,“你那对招子既然无用,不要也罢。穆御史摔倒的地方离宋少尹如此远,也能赖到宋少尹身上?”

御史台左中丞见到云沉这张和云御史格外相似的脸,才想起来这一切乱象的源头来自于哪,顿时怒从心生,连带着从年轻御史口不择言起心中就升起的惧怕,瞬间失去了理智,猩红着眼睛道,“云氏老狗,你这般吃里扒外,定不会有好下场,穆公......”

穆侍中突然踹翻面前的桌子,及时打断了御史台左中丞的话,脸色铁青的立在原地,“你们将朝堂当成了什么地方,竟如同内宅妇人似的撒泼?”

宋瑾瑜轻咳一声,缓声道,“穆侍中何必如此震怒,陛下都还没说什么。想来陛下还从未见过臣子们这等脸面,正觉得好奇,还想多看看,却被你扰了兴致。”

“此等无礼无仪之态,不看也罢。”穆侍中冷声道。

宋瑾瑜摇了摇头,不再与穆侍中争辩。

前有年轻御史不打自招,后面还有好几分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折子铁证如山。

结党营私的罪名算是死死的扣在了御史台上,大半个御史台都难辞其咎。反倒是原本应该在今天成为靶子的宋佩瑜无人关心,穿着大半件朝服跪在地上陷入自闭。

好在宋佩瑜在宫中人缘不错,看到他朝服破损后,就有小太监去取了披风来,却因为朝堂氛围凝重

不敢轻易过来,只能在门口垂头等着。

重奕也看到了拿着衣服的小太监,朝着对方招手。

小太监这才敢过来,将披风披在宋佩瑜身上,挡住他被拽掉的袖子。

宋佩瑜低声道谢,见永和帝和前方的大佬们都没注意到他,起身将披风裹好,然后发现......又拖地了,不是他的披风。

宋佩瑜目光下意识的去看披风的主人,却发现重奕绣着龙纹的靴面竟然不知道在什么刮丝了,整个龙尾巴乱成一团还夹杂着尘土,与重奕格格不入。

最后御史台左中丞,连带着上相同折子的所有御史都被一撸到底。

云御史虽然检举有功,但原本也在结党营私的小团体中。

念在云御史及时回头,没给他和其他人相同的处罚,算是他功过相抵。

宋佩瑜也被口头警告,罚了半年俸禄。

只是宋佩瑜上午刚被罚了俸禄,还没出宫,就得了勤政殿的恩旨,由从三品的资治少尹升为正三品的太子宾客。

虽然还是虚衔,却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东宫大臣。

永和帝的圣心如何,可谓显而易见。

云氏不声不响的干了大事,却没急着朝东宫邀功,也没催促南临铁矿的事,反而就此沉寂了下去。

他们不想沉寂也不成,穆氏第一个就不答应。

短短时间内,云氏在朝堂任命低品级官员的族人屡遭上峰训斥,同僚排挤。

好在朝堂并非穆氏一手遮天,而是呈三足鼎立之势。

穆氏不痛快了,宋氏和吕氏就看着开心,才能给云氏蛰伏下去的机会。

除了暂时无法出头,云氏倒是不必担心直接消失在朝堂上。

直到春耕祭祀近在眼前,嫔位以上的嫔妃皆已入宫。

朝堂为命妇祭祀由谁主持险些吵翻了天,不仅两仪宫频频派人到东宫走动,穆清都往东宫跑了几趟,他却从不肯与重奕说外面的事,大多时间都是和宋佩瑜闲聊打发时间。

穆清年后就补了正五品的门下给事中,按理说门下省正是最有实权的地方之一,穆清又是穆侍中的嫡长子,更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他却清闲得很,就算没被逼着频频来东宫请安的日子,也大

多时间都是在抄书。

宋佩瑜已经收到好几本穆清亲手抄写的孤本。

没过几天,永和帝突然下旨,南临县令高升门下给事中,穆清从正五品的门下给事中变成了正五品的南临县令。

在穆清之前,所有县令最高才正六品,包括已经高升门下给事中的前任南临县令。

不过赵国没有州府,县令与前朝的知府、知州也没什么区别,穆清虽然离开了中央,却也不能说是被暗贬。

宋佩瑜早就发现了穆清夹在永和帝和穆侍中之间的为难,虽然永和帝将穆清调去南临必然有深意在,但总好过穆清在门下省两边不是人。

因此宋佩瑜是真心为穆清高兴,还特意去赴穆清离开咸阳前的小宴。

可惜小宴开在穆府,穆清就没给重奕递请帖。

只有宋佩瑜、宋景明、宋景珏、平彰、和穆清的几位旧友和同僚赴宴。

期间宋佩瑜在更衣的路上,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偶遇了同一位姑娘三次,回到席间后宁愿半口东西都不吃,也不想再更衣一次。

回家后,宋佩瑜将事情说与宋瑾瑜听,却不知道叶氏为此生了好大的气。

原来叶氏虽然知道宋佩瑜不可能娶穆氏女,却还是自豪自己精心打理的小猪被白菜主动砸过来,悄悄去打听了下宋佩瑜偶遇的姑娘。

结果给自己恶心的够呛。

那姑娘竟然是穆侍中庶出兄弟的庶女。

穆清启程去南临不久,春耕祭祀的流程彻底定了下来。

之前为了争谁带领命妇祭祀,险些打出狗脑子的人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春耕祭祀。

百官由永和帝为主,肃王与重奕为辅。

内命妇由长公主为主,大公主为辅。

外命妇由肃王妃为主,宋老夫人为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莽妖”的地雷

谢谢“贪吃鬼”、“豆芽毛”、“”的营养液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