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济世堂中难济世

秦淮河畔,钞库街后,武定桥边,富乐院旁,有这么一处地方,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前门临街,后门临河,影影绰绰,不知庭深几许。

大门前匾额上笔走龙蛇,写着五个字——济世堂分号,五个字大小不一,三大两小,偏偏小的那两个字居然是‘济世’,被挤到了角落里仿佛生怕被人瞧清楚一样,倒是后面的仨字儿一般大小,喧宾夺主,所以常被人倒过来,念作号分堂。

号分堂里一应物什摆设,皆与济世堂总号一般无异,只是规模远逊,看着像是蹭热度的,毕竟济世堂是金陵第一号的药铺,声名在外,江南人尽皆知。

然而事实是,相比于江南其它各地假冒名号的药铺堂口,这家开在金陵城人家眼皮子底下的还真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济世堂分号,里面的伙计药源都与总号一般无二。

此处坐堂的大夫名叫李建元,乃是济世堂堂主李东壁的独子,深得其父真传,年不逾二十便独自坐堂出诊,当真是年少有为,尤擅妇科,金陵人称‘妇女之友’,那‘妇科圣手’的牌匾现在还正正当当的挂在正堂之中呢。

张文若和李昊俩人就藏在这里,确切的说是藏在地下室里。

李建元的年纪比李昊大不了两岁,容貌不甚出众,身子瘦瘦的,但是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走在大街上,任谁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江南士子,但多年坐堂看诊养下来一股沉静自如的气质,又迥异于江南浮华轻佻的士子之风。总之是非常难得的人才。

此时此刻,作为他手底下待治的伤患,在加上此时寄人篱下的处境,张文若自然不惮于用最美好最华丽的辞藻来赞扬他的美德。只可惜这辈子他是个武夫,上辈子是个理科生,所以……日了狗了,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场面倒比李建元给福乐院的姑娘瞧病还要尴尬。

地下暗室里有两张床,相对而置,张文若和李昊一人一张,感觉好像和家里头没什么两样,只是不见天日,只有幽暗的灯光,被李建元往来奔走带起的阵风吹得阵阵摇曳。

李昊盘膝坐在床上,这狗日的被砍了那么多刀,现在居然像没事人似的。张文若就凄惨得多了,因为他一直是顶在前面,那帮家伙的刀上钩子上也不知道涂了些什么玩意儿,总之是中了毒,尤其他背后被火烧得严重,一时间生命居然有些垂危。

没得法子,俩人只好放弃了夜逃的打算,耍了花活,就地藏了下来。也幸亏临走时张文静的话李昊都还记得清楚,混乱中总算找着了这处不那么像济世堂的济世堂分号,差点儿就晃过去了。

借着张文静的名头,总算是敲开了人家紧闭的大门,俩人在城内暂时得了个落脚的地方。

不得不说,同堂学艺,俩人的技术好像走到了两个极端。这么说吧,张文静的手艺有多潮,李建元的医术就有多高超,至少靠着那些妇科常用药材,人家硬生生地把张文若的命拉了回来。

‘砰’的一声,李建元把一幅画像拍在了两人面前,李昊只是拿眼瞟了一眼便不再看,张文若趴在床上,伸出手来把东西捞过来,打开仔细一瞧,再跟旁边那位好好比对一下,微微点头,不得不说,就通缉令这玩意儿也是一分钱一分货,一家人一个样。

“我敢打赌,这幅像绝对不是官家的人画的。”张文若胸有成竹地推断道,“我二叔当捕头时收到的通缉令,那都没人样儿了。哪像这个,这眉眼,这鼻子,你瞧瞧,啧啧啧啧……”

李建元一脸的苦样:“老弟,你要是知道这画像现如今已经飘满了全城,下九门中人手一幅,不知道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张文若果然笑不出来,把那画像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问道:“就这一张啊?”

“什么意思?”

“就没有我的吗?”张文若很是不满意,把这张破纸一甩,生气道:“怎么着我们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还得全城通缉我们?”

李建元道:“要真干了那事儿,就该六扇门通缉你们了,下九门要找你,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钱。我刚刚去打听了一下,人头二十万两,消息一万两,事成之后还有分红。”

“那你怎么不去卖一波呢?”张文若问道。

“我是个大夫啊。”李建元叹了一口气道:“治病救人我拿手,这事儿没干过呀,一想到就心惊肉跳的。”顿了一顿,又问道:“伤好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张文若斜了他一眼,“怎么,想等我们走了以后去告密?”

“不不不!”李建元连连摆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济世堂的规矩,治病救人,不问来路,不问去处,我这仅仅是出于一个大夫对病人的关心和爱护啊。”

张文若呵呵笑道:“谢谢您的关心和爱护,但我觉得,您身为济世堂分号号主,最好还是守济世堂的规矩。”

“你要么叫我堂主,要么叫我分堂主,能不能别叫号主,听起来像管厕所的。”李建元道:“而且按照济世堂的规矩,治病救人还得收钱呢。”

“好家伙。”张文若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你这是逼着我要杀人灭口啊!”

“得得得,我不问了。”李建元赶紧站起来,走开两步道:“你呀,注意这点儿,伤口别崩开,我那都是上好的药,老么贵的。”又瞧了李昊一眼,后者仍旧闭目打坐,一副超然尘外的模样。

“那就先这样,我上去盯着点儿。”李建元挥了挥袖子,转身走了。

张文若听了好久没动静,才瞧着李昊道:“你怎么看,要不要……?”

李昊道:“瞧着他不像是会卖人的人,而且人家毕竟救了你的命,反手害人家不太好吧?”

“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伤好了就赶紧走吧,在这儿待着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就是问题了。”李昊心平气和地问道,“离开了这里,咱们去哪儿呢?”

李昊接着道:“看来是我想得简单了,金陵这边早就张网以待了。下九门是一帮乌合之众,但易水寒绝对是一把危险的利刃,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刺出致命的一击,而他们对我或者说对大唐,是有着最深的怨念的。”

“为什么?”张文若好奇的问道

李昊道:“当年玄武门之变,易水寒的长安令主搅了进去,听说后来秋后算账,易水寒的关中部鸡犬都升天了。”

“这个……确实梁子结大了哈。”张文若吐槽了一句。

“也就是欺软怕硬罢了。”李昊言语中带着那么一丝不屑,“他们要有本事,怎么不去找我那位二叔分辨分辩呢,那样省我多少事儿你说。”

张文若听他也没溜,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起身披上衣服,他后背烧坏了一大块,这会儿正在那儿养着呢,衣服带在背上疼的龇牙咧嘴的。

“你这伤都没好呢,又干嘛去?”

张文若答道:“我去跟人交流一下感情,好不容易逮着一只羊,还不得紧着这只猛薅啊。”

李昊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和人家是有点儿不对付,他本人并不是一个特别爱欠人人情的人。

李建元正在前堂闷坐,这时候是正午,是没有病人的,一般妇女患者登门,那都是赶早赶晚,有的还摸黑来摸黑去。他也很无奈,他可是正正经经开门治病的,搞得好像暗娼窑子似的。

一掀帘,张文若从后面露出个头来,招呼了一声:“建元哥?”

李建元回头一瞅吃了一惊:“你怎么出来了!”赶紧起身,小心翼翼地把人赶到后堂去,招呼着家里的老奴在前头盯着,一边搀着他直往后头走。

“那有什么可怕的?”张文若不以为意,“人家找的是昊哥,为我多画一张画都不乐意。”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李建元苦口婆心地劝道,张文若发现这为老哥另一个优缺点,那就是太谨慎。

张文若四下瞅了一瞅,低声道:“趁着没外人啊,咱俩说一说掏心窝子的话,是不是不能再留我们了,要不能留,早说。我们不是那恩强仇报的人,咱们记着你的恩,以后一定报偿。”

李建元后退了两步:“我怎么听着那么害怕呢?”

缓了口气,李建元左右瞧瞧没人,低声问道:“咱俩现在说的话,下面那位听得见吗?”

“听得见啊。”张文若老老实实地道。

“啊?!”李建元吃了一惊,张文若摆摆手道:“你放心吧,他不是那听墙角的人,你要真有什么话,尽可以当面言讲。人家就算落了魄了,也是个王子,用不着背着人家说那些话。”

“那我可真说了啊,我其实并不太敢留他的。”

“再见。”张文若朝他拱拱手,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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