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坚心

雪渐渐停了,伯谦拂去身上的浮雪,放开心情,慢慢顺山道回返,行数里,看深涧里墜冰不坚,冰浮在水上,如舟船开水路一样,遇阻碍片片堆叠,伯谦兴之所至,找块大石抛下,冰片破碎,水中铿然响声不断,晶莹浮冰,如星流寒玉蜿蜒漂远,心情一畅。

慢慢又过了两重山岗,远远一股清香,伯谦踏雪寻去,却是一处斜坡上数株腊梅怒放,走过去傍梅席地躺下,双手抱颈仰头观看,就见枝褛花娇,白着冰肌玉骨,红着华彩鲜浓,花苞晶莹如珠,花蕊喷香横斜枝上,伯谦不禁沉醉酣然,不知身在花中的自己,亦是花中美景,花嫣人嫣两忘,只余暖风斜阳。

到傍晚漫步走上练功的山崖,拿起那金刚降魔轩,不知是不是心境变化所致,感觉挥动时已不如以往那般沉重,略略施展,却已是能做到力随意转,将这宝贝挥舞,发力急抖,棒头瞬时化身七点,点点劲力雄厚,当下一声长啸,尽出郁郁之气,还使原来那个套子,将铁棒绑在腰后触手可及处,往家走去。

身负重物,走的就慢了,看看天色将黑,从岭上不常走的小路回家,走到一处山坡前,将索子解开,把铁棒放在地上,坐撑在一块山石上休息,抬头看红日如轮在峰顶云雾中缓缓下落。

猛地一阵腥风,豁喇喇树叶散雪如雨点般满头飘下,伯谦有过被兽头怪偷袭的经历,一惊之下,瞬间从散漫心境中走出,跳起身往前窜出数步。

却见侧首山坳里有光闪闪烁烁射出来。

伯谦心道“难道那些怪物没被打干净,又出来作乱了?”

猛然就听平地起一个霹雳,声音只震得树上积雪簌簌滑落,就见一只一丈三四长短的白虎,自树丛中跳出来,扬威竖尾,径自就朝这边飞扑了过来。

伯谦“哎呦”一声不及细想,看左近一棵粗壮高大松树,紧跑几步噔噔噔只踩上去,蹲上枝头,才想起来冬日里捕食艰难,野兽最为凶猛,自己撞见的居然还是只白虎,心下不由瑞瑞。

那白虎赶来昂头向上看,眼珠通红,看了半晌,两爪楂地,将头拄着树根,吼声中猛地一震,树身振动,伯谦险些儿跌下去,两手紧紧抱住大枝,看着下面。

那白虎将树根啃啮,双爪抱树慢慢蹬上来,伯谦看着虎头已快上到枝头,当下力凝双脚,用尽平生之力,刚要去踩踏探上来的虎头,咔嚓一声,站着的那根一围粗细大枝,被他力道一凝先径自断了。

伯谦“唉”一声,粹不及防,四仰八叉摔倒地上,冬天地都上冻,在死硬的地上摔的全身剧痛,心头大恼。

那虎到骇了一跳,在树上正不上不下之际,伯谦跳起来拽定长尾,一把倒拖下来,

白虎跳落地上,伯谦就势贴上去,双臂紧紧抱住虎颈,牢牢卡在腋下,那白虎咆哮挣扎,被伯谦死死按住,怎么也挣不脱,急了,两爪抓地,头上猛的又是一震,一下把伯谦甩开,嗷呜一声,吼声如雷,张开巨口扑上就咬。

伯谦火气稍下,不免心虚,侧身闪避,不想这虎也是被激怒,发了性子,跳起来从空中猛窜下来,伯谦急忙躲闪,“啪”的一声,背上被虎尾重重抽了一鞭,打倒在地,

后背挨这一鞭,只疼到骨髓里面,趟在地上,见那虎兜转回来,张着巨口又扑来,伯谦也火了,站定了,侧身聚力,一记重拳狠狠打在虎头上,将白虎一个筋斗打翻过去。

那白虎打个滚,跳上山坡伏在地上一声大吼,作势欲扑。

伯谦骂一句“这不怕死的畜生”

话音未落,就见那虎伸开利爪,张大口,凌空猛扑下来,端是凶猛异常,伯谦一声厉喝,疾步迎上,肘尖立起,正是两军阵前冲阵较力时,最常用的一记“贴身靠打”,全身凝气发力“嘭”的正打在那虎腰腹上,两股力道一撞,那虎斜飞出去,滚在地上,脚步蹒跚,立在坡上摇摇欲坠。

这下硬碰硬,伯谦也被撞的退开几步,未穿豹皮,胸口被虎爪抓伤,那虎立在那里将走欲走,挪的两步,噗通一声,掉进坡后山涧中,头垂爪慢,再也挣挫不起,骨都都水灌入口内,顷刻间沉落水底。

伯谦定定神,喘息一会,除下衣裤,潜入水底看那白虎,只见它四爪蜷拢,侧卧在水内,涧水冰寒,急忙拖上来,一摸虎身,一面虎骨已尽被折断,心中也暗暗吃惊,

穿上衣服,找到铁棒,扛着死虎回到家里,即将白虎开剥了,虎肉、五脏洗净挂好,

心道:过些时日将虎骨、虎皮货与山下药铺,回东土的盘缠,也差不多凑齐了。

想简单梳洗一下,就见屋子里桌面椅子积了一层灰,想到自己因母亲亡故,也不知道在那个石洞里睡了几天。

家中寂静,不由心中寂凉,不顾身上疼痛,去后山,打些水擦洗,收拾母亲遗物,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到里屋桌前,看到一卷羊皮扔在桌上,正是父亲生前绘制的西域地形图,拿起来,就见上面山川线路,水源地势极是细致,看到有针线还插在上面,想来是母亲想要用线再绣一遍。

当即卷起,心道既是母亲愿望,有暇了,找个高明的裁缝,把整副地图都用线绣了,见地图下还压着剑鞘,想到母亲总是把剑鞘握在手中情景,呆立片刻,一块收起。

记起幼时父母总是谈到返回家园的种种憧憬,时时叮嘱自己回转东土,想到自己现在孑然一身,就算路途遥远,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父母的遗愿,返回故乡将父母遗骨落叶归根。

转头看见母亲房间窗下几上,一个大瓷碗中飘着些蘑菇根,都有手指大小,光洁异常,正是去年采摘得鲜菇,看着上面重新生发了不少蘑瓣,去换些清水,闻着鲜菇散发的清香,顿感心头愉悦。

放在桌上心道:还是母亲想的深远,这种美味能时常吃到也是好的。

重新打盆清水,灯光昏暗,水中倒映的自己面容不甚清楚,就感觉鼻梁好像挺了些,脸比以前瘦了不少,显得棱角多了,看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打量一会,到门口比量一下身高,却是不知不觉长高了寸许,只道是修行进益的缘故,

心中想到,中土遥远,在山中需守孝些时日。

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看看时辰已到饭点,腹中甚是饥饿,就淘米熬了些粥,把虎肉切了些,按以往习惯用野葱、各类调和抓好,过油入味后,铲些木碳改成小火炖煮,

在灶前小凳上坐下,看着火苗在炉中跳动,不由想到若是母亲还在,必然换着花样作出不同滋味,自己一向对这厨艺不感兴趣,虽然会做些,也只是依葫芦画瓢,多有不敢让母亲生气的心思,却是从没有想过为做饭动脑子,深深自责居然没有做过一顿让母亲满意的饭菜,当下心中暗暗发誓,今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寻个高明的师傅再好好学学。

看着虎肉还的炖一会,先把粥拿来喝些,就感觉平常软糯的粥粒在喉咙和食道划过,颗粒感十足,强喝了一口下肚,竟然感到并没有往常的舒适感,喉咙处觉的有小颗粒状的东西没咽下去,噎噎塞塞的十分难受,跑出院子一阵大咳,搜肠刮肚的吐,又喝水冲咽,折腾一会,觉的肚子不舒服,去茅厕大解,半天排出一点汁汁水水,浑身不爽,

坐着休息片刻,心道:难道这米有问题?仔细看看,跟以往却没有什么不同,看着一锅粥,却是不敢再喝了。

嘴里的味道总觉的酸涩,想起碗里还养着的鲜蘑,去剪了些泡发新生的蘑瓣,放入锅中,须弥清香四溢,伯谦盛一碗肉汤细嚼,虽然味道不及去年第一次喝的,但是随着嫩滑菇肉的嚼碎,鲜香在舌尖上溅开,略烫点的汤水沁入咽喉,那股沁润的香甜就如流进了心里一般,全身都不由的雀跃,真正是鲜甜,不觉将一锅虎肉汤大口吃完,意欲未尽。

心道:这才是吃饭啊,以往都是只要饱了就行,都吃的什么呀?只是这鲜蘑少有,靠水养只怕长不多快,一年多也才生发这些,要是能多些就好了,可惜可惜。

带着强烈的希望,去门口采摘的地方又找了一圈,却是什么也没有。

隐约知道,自己所修炼的功夫只怕已影响到自己饮食,寻常食物只怕不能再入口,心道:还好,还好,若以后什么东西都不能吃,岂不饿死?

吃饱喝足才觉得身上疼痛,当下烧水,清洗包扎伤口,忙完已是深夜,躺在床上,回忆和白虎的生死之斗,却是感悟又深,想到撞虎一下,何止千斤,以虎骨之坚却如断枝一般,对自己力量已大约掌握。

挪动身体,后背生疼,有手轻摸后背,触手一道高高红肿,胸口被虎爪抓伤,虽不深,却也火辣辣疼痛,揉按着手背骨节破皮处,想到自己仓促之间遇敌甚是慌乱,明明心里知道对敌的道理,但是一到临敌,却又忘得干净,头脑多数时候都是一片空白,不懂的应变。

自己当时若不慌乱逃窜,凝气聚力于手臂,只怕几拳就能将那虎打死,又如何能受这些伤?

更别提当时手里还有那金刚降魔杵这样的宝贝,一铁棒下去,保管把那只老虎打成肉饼,懊悔之下,气的只拍大腿。

心道:过几日去山下,将虎皮虎骨卖了凑足盘缠,却要去山上多转转,观看虎狼捕食,百兽争斗,学些进退之法,感悟用力之真意,不然以后白学一身本事,用不出来岂不是冤?

不由想起自己和人动手情形,再躺不住,到里屋去看那鲜蘑生长缓慢,在桌前坐下,闻着蘑菇的清香,此时头脑格外清醒,当时情形就如在眼前一般。

想到那虎屈头一震,自己如此神力却也撑抱不住,当时情形可是凶险万分,若被一口咬住,自己可就糟了大糕,

又想到自己和众军士交手,身上被戳中了好几枪,那有李青风两人对敌时候的举重若轻,潇洒自如?

寻思道:哎呦,这世上可不是光你有神力的,一只老虎都能伤你成这样,以后若遇上李青风或者共恒武这样的高手,虽然有那金刚降魔杵在手,想想他们交战时的招数武功,都包藏了精深的武学,没有一招不是出人意表的极妙之作,自己就会些家传的枪法,只怕遇见还是会有不敌。

不自禁想到:“我出手为什么用不上自己所领悟的功夫?”

这一问连自己也难以回答,似乎当时确实已出了全力,但总觉的没有发挥出全部本事,临敌时好像只凭本能在反应,虽然使出回马枪杀出重围,但那也是情急拼命,更像是凭借本能做出的反应,脑中其实是没有半点章法的。

不由想到在山下遇到凤姐几人纠缠时的情景,“当时官兵围上逼迫,我那‘贴身靠’的厉害招数为何不用?那军官举刀砍下,我只管低头闪避,那刀势如此缓慢,我为什么不敢用“进步穿心打”?

为什么要抓起两人乱打?最后轻轻扔出去?当时只需用手弹击,保管个个倒地不起,哪用跑的如此狼狈?

忽然明白,刘伯谦啊刘伯谦,你是在害怕啊,若拿出和巨鹰殊死一搏的气势,那些人哪敢靠前?

喃喃自语道:“嘿嘿,你束手束脚的放不开,原来是怕伤着人啊”

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来却是从没有和谁争斗过,只是个普通小民,每日辛苦往返山下卖柴度日,从来都是与人为善,就是被山下疍吏诘难,店家刻薄,总想着自己出身微贱,也多是忍口气就过去了。

去都城时,自己乍学了本事,认不清自己,行事不懂遮掩,任性又莽撞,被有心人利用,遇见的危险,却是几次险死还生,可不是以前那些小民之间的责难和斗气这种小事。

突然间心中一动:“我这些年却是从没和人动过手的,经验可缺着呢,以后东返,路途遥远,那可不定会遇见什么凶险,

想到和自己交手的那些兵卒,估计也多是猝不及防,若是他们像在河岸边那样,排成阵势刀枪齐上的下狠手,想到当时情景不由后怕。

寻思一会,想着自己最近修炼已入门径,身上发生种种神奇变化,心态上未免有些飘了,想到父母常说的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的话,不由警醒。

把那豹皮拿出来披在身上,左右转动的看,心道:这豹皮轻薄,刀剑难伤,若穿在衣服里面既能防身又保暖岂不是好?

摸着胸口被虎爪抓的伤痕,心道:这豹皮还是轻易不要离身的好。

又想到母亲若还在,定然早就提醒了,哪会像自己这样,想起什么才着急去做什么?

深深叹口气,心中不由惆怅,把豹皮铺在床上,躺在上面,很是柔软舒适,在床上呼吸均匀,身心随着天地律动,感受天地之力和身体的吸斥,就像幼时躺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温暖眷恋,不觉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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