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便是元宵佳节,韩梧及那八百精壮却像是失踪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永熹帝到罗相沈太后,从萧寒到钱大省钟幻,没一个人寻得到这近千人的蛛丝马迹。
沈沉提心吊胆,永熹帝却渐渐在陈太妃的宽慰下放松了警惕:“大约是啸聚山林、落草为寇了罢?京城这样戒备森严,他们不敢来的。”
“只是韩家之前相约起事的时间便是元宵,若是韩二矢志为他父亲复仇,这一天怕是轻忽不得。”
潘皇后苦劝,希望永熹帝能熄了在那一晚出宫游逛、“与民同乐”的心。
永熹帝哼了一声,辨道:“京城变乱如斯,若是元宵节竟还能出了事,别说京兆尹、洛阳县,便是国丈国舅,只怕都交待不过去吧?皇后这是信不过朕,还是信不过你的亲父兄?”
潘皇后哑口无言,唯有回头搬出了沈太后。
谁知沈太后比永熹帝还要兴致勃勃,拉着他悄声问:“哀家也去行不行?只要带上离珠和潘二,再悄悄跟悯郎惟郎他们知会一声,那肯定是万无一失的!”
这回轮到永熹帝头疼,只得将此事作罢,还要百般安抚“不高兴”了的沈太后,绞尽脑汁地令人进了上百盏新雅好灯,挂在梨花殿里,专供太后娘娘赏玩。
可这样一来,憋着劲儿想要游赏京城灯会的沈沉也便就出不去了。整天没精打采,说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可是,宫中还有一个比她还难熬的人,那就是南猛。一听说所谓的过完“整个冬天”,竟然指的是要到三月三才准他出门,几乎要崩溃了!在清宁殿滚在地上放声大哭,打滚胡闹起来。
潘皇后百般哄不好,气得喝道:“去请陛下来!我看他是欠他父亲揍了!”
“朕这辈子还没动过朕的儿子一根汗毛,怎么会就为这么一点点事就揍他?”永熹帝笑着走进来,看着地上滚得泥猴一般、鼻涕眼泪的南猛,哈哈地笑:“只是朕的太子,今天这形象,也的确有些拿不出手便是。”
此刻正是未时不到,按说正是永熹帝歇晌的时候。自从入住大明宫,他还从来没在这个时辰进过清宁殿呢。
潘皇后讶然接驾,又命人赶紧拉了羞愧无言的南猛去盥洗换衣,含笑给永熹帝让座,又端了热热的燕窝汤给他暖身:“陛下怎么来了?臣妾吓了一跳。”
“哦,今天没睡午觉,看了半天奏章。累了,走一走,正好路过你这边,想起来一件事,便进来跟你说一声。”永熹帝低头喝汤,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缠枝西番莲青瓷碗。
潘皇后眉梢轻动,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碗,恭声道:“陛下请讲。”
“前几天朕绕着太液池散步时,恰从仙霞宫门前过。陈太妃便跟朕请求,说她听说了小余氏那天泣血首告的事情之后,十分震动。”
永熹帝抬起眼来,看向潘皇后。
潘皇后的双手已经缩进了袖子里,后背挺得笔直,脸上的淡淡笑容几乎已经如刀刻一般。
……
……
梨花殿。
陈太妃少见地穿了一身素色的锦裙,坐在沈太后下首,眼睛却看着对面的沈沉,以及另外两个娇娇气气的小娘子,絮絮地说着:
“……我便问皇帝,那这小娘子现在算是什么呢?未嫁的小娘子?还是算守了寡?”
沈太后脸上木然,一字不发。
“太后娘娘一直都忙,便守寡也不觉得寂寞。我就不同,自从先帝大行,我就像是这大明宫的一缕幽魂,这双脚就再没踏在地上过。
“所以我心里就怜惜这小娘子得紧。恰好又是郡主的亲姐妹,又也给国家成了这样大的功劳。想来太后娘娘也不会厚此薄彼。妾身就自作了主张,将她接进了宫。
“她这个姐姐,前头一直清修。如今姐妹俩竟无论如何也不肯分开。妾身想着,反正接她进宫,也是跟我一起修行,一个也是修,两个也是修,我也不嫌多,索性就一起接了进来。”
陈太妃说着,又笑向沈沉道,“听说郡主想出宫玩耍而不能?可是因为这个才脸色难看?你看你这性子,也够没心没肺了。
“你家姐妹垂危,连病带吓,如今两个都瘦成了皮包骨头,偏你一丝都不惦记。怕是从元正到现在,你连往余家送点子药材都没想起来罢?”
“她姓沈,跟余家须得避嫌少来往。不然,余家原本首告韩氏的功劳,不怕被人说成是受哀家和皇帝的指使,编造诬陷么?陈氏,你说话,可要给我小心了。”
沈太后板着脸低声喝道。
沈沉却嫌恶地用眼角瞟过陈太妃,说道:“是啊!我就是一直讨厌她得紧。分明都是证人,她那天在大殿上还不知道跟人家宜兴县君嘀咕了些什么鬼话,害的人当场自尽。就凭她这性情,什么修行?太妃娘娘将来不要怪姓余的坏了你的修行就好!”
听她提到宜兴县君,陈太妃顿时脸色一变:“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小余氏逼死不逼死宜兴县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都是南越人么?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好像之前的每一次您都在场吧?唯一一次您不在场的冬至大宴之后,韩震便跟人歃血为盟谋逆了。这个巧合可是真有意思呢!”
沈沉冷笑一声,死死地盯着陈太妃逐渐僵硬起来的脸庞。
沈太后皱起了眉,看向陈太妃:“离珠说的倒真有几分道理,上回忱忱下岛,三更半夜的,你竟也‘碰巧’在清宁殿外头碰上了她。这回小余氏的事情,又是你动了什么所谓的恻隐之心要弄进宫来。陈氏,哀家看你,怎么越看越觉得不对头呢?”
说着,回头看向椎奴,堂而皇之地吩咐:“查宫里所有跟南越有关的人。通知皇帝,让京兆尹把京里的南越人,抽时间也都细细地过一遍。尤其是那些号称自己做生意,实际上却南来北往、可以在南越和大夏之间交通的南越商人们!
“大夏这样不肃净,怕不得是南越那位老皇帝静极思动,想趁着自己咽气前再折腾折腾呢?”
陈太妃的脸色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