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人红色长裙松松从棺材上垂到地上,透过暗红金丝纹路忘忧才看清,原来她是坐在棺盖上。

如玉的手虚扶她的脸,忘忧被迫顺着几道向上扬,她甚至看见黑眸倒映的狼狈的自己。女人的桃花眼带着三分懵懂,像是细细描摹这她的眉眼。

“娘……”忘忧带着哭腔喊道。

女人一震,垂下睫毛挡下眼底讥讽,松开手看向她:“你很怕我。”

忘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口喘气,仅仅一个对视,她甚至怀疑她看穿自己心里最大的秘密。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砸在地上,她这般屈辱地跪伏与人裙下,让她不禁想起她死也不愿回忆的过往。

人,如果永远是懵懂稚儿多好。

“娘……”忘忧道,一滴泪砸在她手背上。

“你不像我。”女人可不管她如何表演。忘忧跪着拉住女人衣服下摆:“娘,别不认忘忧。”

“勿忘勿优。”忘忧脸上出现回忆的迷茫。

范正明一袭白衣冷眼旁观她的学礼,阿嬷手握戒尺不允许她多迈出分毫。那时的范正明对上谁,谁都犯怵。

勿忘勿优,她经常听范正明对她念,她问过这是否是忘忧名字的来历,只得了句不知道。

“你起来。”女人轻声对忘忧说。她歪头看她露出白皙脖颈,而后摇摇头:“你还不像。”duwo.org 比奇小说网

忘忧惨白着脸,她的确不信,范正明找来的阿嬷只教她模仿出玉贵妃的神韵和举止。

她看人垂眸再小心看一眼,正是这种神韵让几乎成了玉贵妃的影子。她跪在殿堂皇帝立刻紧紧抓住她胳膊,是她!一定是她!

摒弃姓名便可得无上荣耀,她自愿成为范正明的棋子。

她模仿的再像,眼里贪婪野心还是掩盖不掉,女人挥袖空中出现一副画面,皇帝派人请忘忧入宫欣赏画卷,画师领命为她作画,画中女子居然是当初她衣衫褴褛出现在范正明面前的模样。

画里才是真的她,她一直都知道她和玉贵妃一点也不像。

忘忧摸了摸自己的眼,她的眼只大没有神采,面容寡淡让人转弯既忘。

可是玉贵妃,当年祸害了靖国整整三十年的女人,没有人能忘记她的美。全国以她为美,模仿她的人比比皆是。

女人轻笑一声,似要说些什么。

忘忧只觉得脖颈再次被掐住无法呼吸,血液倒流冲击大脑,眼前头晕目眩双耳嗡嗡作响,忘忧不甘的瞪大了眼,就在这时忽然被人叫醒。

“公主,醒醒。”侍女担忧的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

忘忧虚脱了一般,像久病卧床之人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小桃扶我起来。”

小桃将手伸向她后背一摸竟湿了一大片,轻问道:“公主,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忘忧舔了舔皲裂的唇瓣,指了指桌上茶水。小桃喂她喝茶润喉,温热的水顺着干燥的喉咙滑进空无一物的肚子里,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像活着。

公主府温泉池,忘忧泡在烟雾缭绕的池水里想着要不要请范正明过来,但仅凭一个梦……也许是自己不安才做的这个梦。

她正有些迷糊,趴在池边听见有人来的脚步,向外伸出手腕,太医粗糙的指尖触到温热如玉丝滑的肌肤,轻颤,末了收回手。

忘忧等了等依旧没有等到太医伸手,有些不耐烦地向外看,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忘忧慌张抓起地上的衣服挡在面前,那人竟然是皇帝。

一夜春雨,喜鹊登枝高鸣,书生推窗向外望,灰白石阶旁冒着一两棵新草,他欢喜的理了理自己打补丁的衣服,那双修剪整齐的手反复摸着补丁的针脚,他眉头紧锁似思考什么。

又是一声鸟啼,他慌张背上画具和今日要卖的画。

城隍庙永远不缺人,结缘树上挂满人们的愿望。昨夜因赶副杏花雨图起晚了,摊位旁两个永远一脸忧愁的书生早已摆好了字画。

书生小心翼翼摆上他昨夜的画,坐在摊后专心温书。

一个蓝白花纹的手掬球砸在那幅画上,书生像被石块惊起的飞鹅,下意识跳起抓起手掬球,细看画,好在画还完好无损,松了口气。

手掬球的主人带着仆人过来,侍女骄纵道:“你这书生好无礼,捡了我们的手掬球为何不送回来?!”

书生慌张抬头正对上笑意盈盈的眸子,眸子的主人颇有兴致的打量他,他忙低下头,可是就这么送还手掬球,他实在咽不下气。

侍女见他还没还球的样子有些恼,叉腰伸手想抢回球:“哎!你这书生跟你说话呢!”

涂寇丹的指甲差点插瞎他的眼,就见另一只手按住:“萃儿,不得无礼。”

书生听那声音不紧不慢似百灵清啼,想再看一眼又怕唐突佳人。

书生缩的跟鹌鹑一样,引得莞莞想笑。

侍女还是抢回手掬球,左右看看还是完好无缺,又问:“书生你叫什么?”

书生一时语塞,他下意识想开口,那几个字在唇边转了转消失不见。

他想不起自己叫什么!

他直愣愣瞪着杏花雨图,大脑混沌一片。

侍女等的有些不耐烦,刚要开口就听自家小姐:“他叫秦方。天圆地方的方。”莞莞指着画中落款印象位置道。

秦方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落款,那里果真写着自己名字,而且他还注意到每幅字画的落款都签着这个名字。

是的,一定是他刚刚吓忘了。

秦方连连称是,下意识忽略掉他在想名字时,也看过那副画,落款有没有字他已想不起。

莞莞对摊上的画毫无兴趣,她对秦方道:“书生,我喜欢百日崖上的花,如果你能画下来,我于府不但双手送上千金白银,甚至能让你借阅府中书籍直至高中。如何?”

秦方两旁的书生闻言,目光炯炯盯着她,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当然,任何人画出,酬金同样。”

“洪其(平中)定不辱使命。”说完收拾东西离开。

秦方还在犹豫,他因没有盘缠才停在这里卖画凑钱,如果于小姐的话……

“小姐所言……”

“千真万确,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百日崖,传说位于迷路之人可以在山顶见到日夜颠倒,再回下山已过百年。

秦方买了干粮和新颜料,如果不成功,他剩下的盘缠仅买一顿饭。

百日崖高耸入云,秦方的前面真是他邻摊的两个书生,三人不多言,互相提防前行。

第一夜,火光驱散黑暗,引来迷路人,猎人狼狈不堪坐在火旁,秦方递过水壶,猎人摆摆手劝道:“山上有狼群,别在往上走了。”

三人一顿,对视一眼,他们已无退路。

猎人见三人去意已决,想了想告诉他们有一条近路,需要攀山绳和强大的臂力,他见三人有所思考,不再多说什么,休息会儿沿山路下山。

那人背影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寂静岭只有枯树发出噼啪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只剩两人。今日沿那条山路便能到半山腰,云层厚重挡住去路回路。秦方向山下看,云穿过他的发,丝丝冰凉沁入心脾,越往上走气温越低。

他带的衣服根本起不了任何抵抗,秦方搓搓双手跺跺脚企图让身上暖和些。秦方旁边的书生嘴唇青紫眉毛挂着冰霜,他也摸了摸自己眉毛,触手化为水和冰渣。

“你,别去了。呼……”书生呵出白雾对秦方道,他没有恶意,再往上真的会冻死人。

秦方想了想,一咬牙:“再往上走一点!”

书生抬起冻的麻木的眼,迟钝了转了转眼珠像是连思维也冻上了。

他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靠山坐下,缩在一起,眼皮不自主的向下垂,太困了。

秦方拿出最后一条棉裤帮他套上,秦方告诉自己,再走一点,再向上走一点。

山路永远是陡峭的上坡路,秦方紧贴山体脚旁石子滚出掉下深渊。他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水袋里的水早已没了,伸舌碰了碰飘在自己面前的云。除了吸了一肚子凉气没有别的感觉,他太累了,眼皮越来越重。

“秦方……”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出现。

“秦方,秦方……”那声音回荡在耳旁,是于小姐。秦方一惊再睁眼,密林繁星他被三个书生救起,篝火舔舐枯枝发出噼啪的声响,其中一位书生递给他水壶,他舔舔唇拒绝,告诉他们一条上山近道。

他佝偻着腰下山,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认识他,他回到自己的旧房,断壁残垣。他突然发现忘了自己叫什么。

游魂似的飘进于府,没有人阻拦,仿佛看不见一样。

他立在花树下透窗向里看,于小姐正沾水束发,他心中恍惚出现什么画面,最终消失不见。

莞莞突然抬头,院内唯有梨花飘飞,铺满地。她又看向水盆,也不知是少了内丹,推演不出来还是被困在这里推演不出。

铜黄水盆泛出涟漪,却什么画面也没有,是因为这个问题不可问,吗?

“嘭!”铜盆炸裂,水花四溅,莞莞下意识用手挡,水花溅在内心金丝纹路,金光缓缓移动。莞莞一怔,看向窗外,梨花雨片片落下。

她暗骂几句飞升直插院里梨树,树木发出一声钝想,树冠轻摇几起落花,树木突然闪出一人,冠带束发,眼神桀骜,他手中提着的真是不知生死的秦方。

这应当是他陷进时的装扮,点额束腰长水袖,惨白的脸趁着唇上胭脂红格外耀眼。

莞莞收回手,锦卢忌惮的看了眼五个窟窿,暗下心底不安,对上同样桀骜不驯的眼。莞莞抬头看他:“把他交给我。”

她眼底的轻蔑激起了他的怒火,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回应他怒火的是毫不留情的利爪,他慌张后退,划过的风割破他的唇瓣,锦卢吸了吸下唇,铁锈味儿弥漫口腔,随着晃动,秦方禁闭双眼挣扎的晃动两下,他的挣扎也锦卢眼前一亮。

“你再过来我杀了她!”锦卢躲开几道攻击,对上冰冷金眸喊道。

金眸一顿似在考虑他的话,随后一掌劈开他身后的树,树枝屋檐发出噼啪的呻吟而后化为灰烬。

锦卢心有余悸看瞪着莞莞,他知道自己小看她了。

“看样子那只骚狐狸腾不出手对付我。”莞莞活动活动关节,她许久不动手,不代表人人都可欺!挑眉看向他道:“用这种小把戏,是看不起我吗?嗯?”

那声嗯的尾音裹着杀气直逼锦卢,锦卢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手上还在梦境挣扎的秦方,九姐只说要这个女人的命,他又看上那双金眸,金眸的主人对他露出嗜血的笑容。

莞莞有些不耐烦了。

其实她不介意陪小朋友和秦方玩的,前提是,那时她还有耐心!

双手变回利爪,凤凰虚影于她身后展现,飞花变为刀片,幻影夹着飞花直攻锦卢心脏,锦卢慌张抛出秦方,利爪一扣莞莞温温抓住秦方,飞花蜂拥而出紧追锦卢。

“哈,你上当了!”少年得意的祭出一幅画,正是被遗忘者。

可惜是仿品。

画布吞噬天地,莞莞看见那少年投身画布时,有道白光闪过,她还来不及细看,周遭环境再次一变,又是春雨将停的早晨,莞莞抱着秦方立在破屋下,正是秦方醒来时出现的第一个地方。

莞莞没有动,她看了眼怀中紧锁眉头的秦方,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裳传到她的手上,有暗红血色透过他的皮肤渗出,片刻染红白衣。

秦方握紧拳头,痛苦的挣扎,他越挣扎暗红闪现的越快,白雾里怨念、恐惧、贪婪蠢蠢欲动。莞莞勾了勾唇,突然想到那个忽悠她的老道士,一时有了兴致,低声道:“命定之人?”

想了想,有些为难的说出:“也不过如此。”

说完放下秦方消失在白雾里,顷刻周遭喧嚣再次复现。喜鹊登枝高唱,白雾散去,整齐排列的屋舍下迟钝的人群开始重复他每日日常。

天空窥探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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