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大王子

皇宫门口的警卫拦住了司柏德。不管他怎么说,警卫都像是没有听到。朱尔不耐烦地转换重心,在她看来这件事太愚蠢了。司柏德应该来求她,她去找爸爸,爸爸一个通讯,这个警卫就会被立刻砍头。而她,将在顾丹墀钦佩的目光下,昂首阔步地走进皇宫。

“我们事先预约了。”司柏德不厌其烦地说,“大王子说是会今天接见我们。”

警卫也坚持:“我们今天不会为任何人开放预约。大王子有重要的事。他今天不能接见你们。”

司柏德向后一仰,夸张地摊手:“所谓重要的事,比找到杀死他弟弟的真凶还要重要的事,能是什么事?”

“今天是神谕布道节。”警卫庄严地说,“大王子是真神的化身。他要向我们宣告真神的手谕。没有任何事能在今天阻碍神谕。这是光,是存在,真神在上。指引我们走出迷茫。”

朱尔早就烦到跺脚,这个警卫唠唠叨叨,让她越听越烦:“小六不是约好了今天见面?大王子也是有趣,死了弟弟还要布道?布什么道,不知道吗?他在哪,我去找他。”

警卫对她的侮辱置若罔闻,指着远处高耸的白色尖塔:“那里是白塔布道厅。诸位迷途者,希望真神指引你们,远离黑暗,不再惶然。”

——

四人来到白塔。塔前的广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信徒,喷泉无止无休地喷出微光闪烁的水雾,将白塔笼罩在一层昳丽的光泽里。几乎每个信徒都戴着长长的白披肩。一群穿着黑袍子的人在其中晃来晃去,和信徒们熟稔地打招呼。一眼望去,黑色和白色混杂在一起,四人的灰绿色制服顿时十分显眼,而朱尔和顾丹墀的外形又相当出众,颇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朱尔满意地卷着一绺头发,四下顾盼,像是被这些信徒的惊艳眼光滋养,越发神采飞扬。司柏德示意本尼迪克特从包里掏出四条白色大披肩,分发下去,人手一条。

朱尔厌恶地看了一眼披肩,抱住手臂,免得衣服不小心碰到它:“司柏德,这东西该不会是你的床单吧。我不穿。我是来找大王子,不是来听布道的。”

司柏德啧了一声,展开披肩,耐心地解释:“德·拉·法耶尔小姐,你看看,这明明是店里买来的。不穿这个不能进布道厅。不进布道厅,怎么找大王子?给你,穿上吧。”

朱尔朝布道厅望了一眼,傲然回答:“叫他出来;司柏德,你告诉他,是我叫他。”

司柏德朝本尼迪克特投去求助的视线。本尼迪克特跟着劝说:“朱尔,那个警卫已经说了,没有事情能中止布道。昨晚光是登陆就花了不少时间。今天就别为了披肩这点小事再……”

朱尔顿时阴了脸:“再什么?你觉得昨晚我耽误你们了?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为什么昨晚你什么都不说?你是觉得他们对,我错了?”

本尼迪克特抓耳挠腮:“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朱尔,咱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和他们宣战的。每天都要和他们冲突?这样好吗?”

朱尔顿时立起眉毛:“是我在和他们冲突?谁让你这么说的,司柏德,你去把大王子给我叫出来。快!”

司柏德愁眉苦脸,原地不动,像打毛线一样将白色披肩打成一个大团。顾丹墀从他手中扯过大团,抖出一条披肩,对朱尔说:“朱尔,你可能没有看资料。阿瓦隆之晨是旅游星球,也是宗教星球。很多人都宣称自己在这里找到了归宿。我很好奇他们布道的内容。可以一同进去听一听吗?”

说着,顾丹墀裹上了披肩。一股霉味直冲鼻端。或许这披肩真是来自于司柏德的床单也说不定。司柏德和本尼迪克特纷纷披上披肩,像是要进温泉浴场。朱尔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万分不情愿地套上披肩,又哼了一声。

他们跟着大批信徒鱼贯而入,走过曲折回转的长廊,进入一间巨大的布道厅,厅内像剧院般座位依次上升围成半圆,中心的布道台色泽通透,深灰幽蓝银光滚动,竟然是一大块未经打磨的深海晶石。

顾丹墀立刻对阿瓦隆之晨的财力刮目相看。那块深海晶石体积巨大,色泽通透。哪怕放在军部,也是相当阔气的装饰。深海晶石并非来源于古地球的深海,而是来源于遥远的矿星“边缘海”。在工业上可作为极优良的导体,在珠宝上极具收藏价值。听说它还能以极特别的方式收录电波,在殡葬用品上大受欢迎。

朱尔也看到了深海晶石,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顾丹墀。她见过的帅哥如过江之鲫,顾丹墀算是其中比较出色的,也没出色到令她失语的地步。最初引发她关注的是那双眼睛,在一等兵典礼上,那双眼睛让她想起了母亲珍藏的一款金光流动的深海水晶。

并不是每一个接受生体改造的人都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有时徜徉在母亲的珠宝间,朱尔也会短暂地想,如果她最终得不到顾丹墀,或许应该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放在这里。这样,他的目光就会永远跟随着她。

每个信徒打招呼的方式都是虚虚握着右手,把手按在额头上,彼此说着“真神在上”。司柏德带他们在最后一排坐下。朱尔旁边的人朝她微一倾身,说“真神在上”,朱尔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做了手势,也说了一句“真神在上”,放下手时,忍不住朝身边的顾丹墀翻个白眼。顾丹墀装作没有看见,悄悄竖起了耳朵。

那人是个满头白发的慈祥老人,他对朱尔说:“这位小姐,你是第一次来礼拜吧。”

朱尔眼角扫了司柏德,见他们三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侧耳倾听,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僵硬地笑了笑,说:“是呀。我……我叔叔,我之前在其他星系上学,这是我叔叔第一次带我来。”

老人朝其他三人瞧了几眼,分不清司柏德和本尼迪克特究竟谁更老,于是泛泛地一欠身,说了声“真神在上”,得到回应后,对朱尔说:“你之前有别的信仰吗?”

朱尔抿着嘴,摇了摇头。老人微笑了:“这就对了,好姑娘。真神会带给你所需的一切。你只要相信真神的安排。我们都是真神手中的羔羊。”

朱尔又点了点头,朝他僵硬地笑了笑。老人还要说什么,一个裹着披肩的人朝他们走来,手中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

老人的神情顿时舒展了。那人从从托盘里拿出一个小瓶,红色盖子、瓶身透明,大概小手指大小,微笑着递给老人。

“哈特尔。又看到你了。真神之告。拿好了。”

老人以不符年龄的灵敏抢过小瓶,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他急不可耐地旋转着小瓶的瓶盖,一阵嘶嘶声传来,小瓶中迅速泄露出气体。老人将小瓶放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气体吸入鼻腔,随即瘫倒在座位上,脸上露出朦胧而幸福的表情。

那人转向朱尔,先是惊艳,随后一怔,目光沿着朱尔的脸向后看去,越来越警惕,本要拿瓶子的手盖在托盘上,低声问:“你们是谁?”

朱尔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司柏德说:“我们……我们是新来的。新来的。真神在上。”他仓促地举起右手,敲敲脑袋,“你这个‘真神之告’,也给我一个吧?”

那人后退几步,顾丹墀听到一声极轻微的鸣响,仿佛转眼之间,他身边就出现了六个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袍子,个个杀气腾腾。

“他们是新来的。”那人朝顾丹墀挥手,“之前你们见过他们吗?做过预约吗?”

为首的人从衣袋中掏出表格核对,片刻后摇了摇头,低声问:“你们是谁。”

他语气里的威胁让顾丹墀立刻扣住了腿上的核铳。司柏德伸手扒拉着他的袖子,朝六人欠身:“真神在上,真神在上。我们是来听布道的。不让听吗?”

“你们没有预约。”其中一个人说,“我没有见过你们。” m..coma

朱尔突然站起,随手扯掉白披肩扔在座椅上,随手一甩古铜色的长发,说:“我没有预约?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是我应该预约你,还是你应该预约我?”

周围一片哗然。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了威胁和惊恐。仿佛在布道厅内掀掉披肩是极大的罪孽。六个人同时举起武器对着她。朱尔盯着六个不断摇晃的黑色枪口,脸色更加阴沉。

“就凭你们,也有资格拿枪指着我吗?叫你们大王子过来!”

在六人的惊恐目光里,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异教徒!”

布道台旁边一个人大声叫嚷,响亮的叫声回荡在整个布道厅中。现在整个布道厅都望着他们。顾丹墀朝布道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布道台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庄严肃穆的白衣,肤色白皙,外表只三四十岁,然而他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真实年龄。他用苍老的眼神仰视着最后一排的小骚乱,轻轻咳了一声,说:“不,他们是终于前来皈依的伙伴,很高兴在这样的日子里见到我虔诚的信徒。”

他的声音沙哑、浑厚、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诚恳,似乎他确实见过真神,抑或有近乎超神的经历。信徒高声欢呼,六个人脸上的敌意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和老人一模一样的崇敬;司柏德悄声对他们说“这个人就是大王子”,并把一点口水溅到顾丹墀的手背上。朱尔怔住了,僵硬地看着他。

“真神掌管着渺小的星球。”大王子向他们伸出双手,“我们都是真神手中蜷伏的生灵。真神遥遥地注视着我们的心。这几位伙伴,请你们在休息室等待我。我想仔细地看一看你们即将皈依的面庞。”

顾丹墀听见朱尔在他身边急促地呼吸,想了又想,最终稍微往她的方向一偏脸,低声问:“你不舒服吗?”

朱尔从长长的睫毛下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弯曲膝盖,坐回原来的位置,尽管她的呼吸就此放缓,顾丹墀仍然能听出隐含的焦虑吹息。她抓起披肩,胡乱地裹在头上,朝司柏德低声说:“我……我不舒服。”

司柏德并没有留意朱尔的神情变化,惊讶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舒服了?”

朱尔又摇摇头,拉起披肩遮住脸,皱着眉头:“我……好想吐。”

司柏德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余下两人。本尼迪克特见顾丹墀沉默不语,只好说:“啊,中佐。她……不适应现在的标准重力。我们的训练基地是四分之一标准g,这里是二分之一。”

司柏德半信半疑地点头,带着本尼迪克特和顾丹墀站起身,绕过不断挥手的信徒,朝大王子走去,两名皇室警卫立刻拦住,司柏德朝他们出示星际军部证件,说:“别拦着我,你没听见吗,大王子叫我们在休息室等他。”

一名皇室警卫留在原地拦住他们,另一名皇室警卫向大王子汇报。大王子听完他的汇报,朝司柏德深深看了一眼,俯在警卫耳边说了几句。警卫转回来,说:“几位请到休息室暂候,大王子马上就来。噢,女宾不能进入神圣的休息室,请各位理解配合。”

四人里只有一个女宾。朱尔更有理由休息了。司柏德又看了一眼被信徒簇拥的大王子,气得重重出了口气,朝两人做个手势,跟着警卫去休息室。

顾丹墀走出几步,眼角扫到大王子似乎不经意地抬起头,向听众席上看去,注视着他们刚才坐着的地方。他顺着大王子的视线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看的是朱尔,此刻朱尔几乎整个人都侧过去,只留下一个全白色的三角形。

顾丹墀不相信朱尔不能进休息室的真实原因是她的性别不够神圣。是大王子在为她找借口。但他不明白朱尔为什么忽然间改变了想法。只能将谜团压在心里,跟着司柏德推开休息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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