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他依旧悠闲地坐在柜子后面,一刀一刀地削着木头。
余禹他们的到来只引起老板不经意的一瞥。
余禹心中略带疑问，但只停顿半秒，笑嘻嘻地向老板询问“老板！卖店铺吗？”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低眉削着木头，时不时吹上一口气，将木屑扫到脚边。
除了余禹他们刚进门时的一眼，余禹的话甚至不能惊起老板的一个眼神。
余禹的表情淡了下来,漫不经心地走到老板的柜台边，趴在上面,看着老板的动作,神情并非认真,反而透露一种无所事事的不在意。
托尼和卡尔在余禹身后有点懵,不知道这两个人百转的心思，只好也一左一右地站在余禹身边，警惕地看着老板,以防他突然的袭击。
四个人各怀心事。
余禹注意到身后两人的防备，没有说什么。虽然两人都多虑了，但在游戏场里多点警惕总是好的。
他托着腮,歪头看着老板把手中的弹弓套上皮筋,完成了弹弓制作的最后一步,站了起来。
余禹的眼神追随着老板,看着他把弹弓挂到展览架上的一个空位,这才意识到这个空位本来是他之前在黑影空间顺走的两个弹弓的位置。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注视着老板的一举一动,看到老板走到自己面前伸出了手。
“？？？”余禹歪了歪头，眼神来回在老板的脸上和手上转换，传递着自己的疑惑。
“钱。”老板把手往余禹那边又递了递，开口道，“没钱你想白嫖？”
余禹怔了一下，挑了下眉，把卡尔手里的钻石全部递了过去，问道“够了吧？”
谁知，老板拍过余禹伸出去的手，将自己的手心抬到余禹面前，说道“不要这些，要你的那三颗。”
如果是在刚刚饭店里的话，用他挑出来的三颗钻石换这一堆的钻石的话，余禹是非常乐意的。
但抢着的东西都是香的，尤其是对方抢的还是自己已经看中的东西。
余禹不满地问道“不给，凭什么？”
他从手里的钻石堆里随意拿出三颗放到老板的手心上，道“你要是嫌多，这三颗总足够了吧。”
老板把三颗钻石收了起来，但之后又把手放到了余禹面前“就凭你偷了我两个弹弓，我还没报警。”
“你知道游戏场里发生的所有事？”余禹不自觉地问了出来，他突然想起之前明明没人和老板说他们打中了乌鸦，但老板却不请自来，收走了五只乌鸦。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老板的回答，自我肯定了这个问题。
“你猜的不错，在这里如果触犯了人类世界的法律规则，一样会触发死亡条件的。”老板被打断了话，也不恼，依旧是一副厌世的模样，顺着自己之前的话题说着，声音毫无起伏，但话里的内容却让卡尔和托尼一惊。
“你以前也是玩家？”余禹倒没显得那么惊讶，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游戏场里的nc是由玩家扮演的了。
甚至连之前跑走的女鬼，虽说是死掉的玩家鬼魂，但本质身份也算是游戏场里的一个鬼怪nc。
“给你也可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余禹想了想，从带子里拿出钻石，在老板手上一晃，又揣到怀里，问道。
他实际上对这个玩家为什么成为nc并不感兴趣，但自己身后还跟了两个新人，让他们听听也不错。
“可以。”老板收回手，看了眼余禹身后的两人，非常明白余禹的心思。
他对自己的死亡和现状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可说的，被长时间锁死在一个游戏场里的经历早就抹平了他的锐气，不急不缓地将自己的事情道来
“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杀了乌鸦后死亡，因为乌鸦的怨恨，被丢到这里做劳力了。”
“这里的所有人——除了玩家——都看不到我的存在，直到有下一个接替者出现。”
余禹一边听着，一边转着头打量店铺，思考着一会儿买下店铺后做些什么。
“那其他死亡的人呢？”卡尔奇怪地问道。
“你们不是知道这里只是城市的一小部分吗？”老板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他们被分在其他角落。”
老板的话到此为止，余禹侧着头问身后两人还有没有问题。
在得到一致的否定后，才把手里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三颗钻石丢给老板。
“哦，对了。”他想了想，拽住已经离开半脚的老板，说道，“你帮我们买点雨伞。”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画了个圆，圈起整个店铺，说道“要摆满整个店的量。”
他看着店铺的前老板，补充道“我会以这些钻石为报酬。”
然而老板只是摆摆手，摇着头说道“不用，我会帮你们的。”
他抬头看向余禹，突然挑着嘴角，露出了好久没有过的笑，说道“我就只是想抢你的钻石罢了，谁让你过了我没成功过去的游戏场。”
他很清楚这里面主导的老玩家是谁，也清楚地针对了一下余禹稍稍满足一点自己的报复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如果，当初他们一起所有玩家里面有余禹的话，也不至于死了一大半的人，甚至他们还能被带飞，直接出游戏场。
可惜没有如果。
老板垂下眼睛，转身离开。他拖着步子，微微佝偻着背，明明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却走出了迟暮老人的感觉。
……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又无聊得多了。
余禹瘫在原先属于老板的躺椅上，仿佛一个真的大老板一样，巡视自己的铺子，侧着脸看着卡尔和托尼收拾店铺。
不对，应该是卡尔忙上忙下地改装店铺，而托尼在一旁划水摸鱼，只在卡尔转头询问时，才将注意力集中一丢丢，对外星人的审美做出一两句苛刻的评价。
也多亏卡尔作为具有超能力的外星人暂时不和手无寸铁的托尼一般见识，两人不但没打起来，卡尔还从托尼的评价中找到了他隐晦的夸赞，从而转头反过来对托尼的别扭性格评价一句，将托尼成功地惹炸毛。
周围的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
余禹眯着眼，一直脚点着地，把椅子蹬得嘎吱摇晃，暇意地看向店铺外，只觉得外面的阳光过分晃眼睛。
城市依然按照它自己的模样运行着，店门口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店已经换了老板，商品类型也从弹弓变成了遮阳伞。
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步履匆匆。
余禹几乎把自己晃睡着。
在不小心脚上用力过猛后，一个后仰，驱散了他午后的困意。
他见店铺在卡尔一人的忙碌下改变了模样，这才蹬了蹬腿，从椅子上爬下来，抱着一个前老板留下的大木板，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毛笔，揣上墨水，把木板支到店铺门口。
余禹坐得端正，有模有样地挥着毛笔在木板上写着字。
然而最后他又因为实在用不惯毛笔，把作为广告招牌的木板掰下来一小块，蘸着墨水在上面写上字——
“雨伞，特价，可防雨光可防翔。”
余禹满意地点了点头，留下缺了角的广告招牌，转身回到店铺里，再次躺在椅子上装死。
在等待客人到来的时间里，余禹顺便让出了不少苦力的卡尔继续出力，让他飞往游戏场各处，告知其他玩家第一阶段的线索，提醒他们整合线索，自己开启第二阶段任务。
很快，新开的小店门口开始徘徊一些原住民，他们打量着小店的广告招牌和里面的雨伞。
在有了第一位购买雨伞的顾客后，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顾客进入店铺。
随着逐渐多的顾客撑伞走过乌鸦较多的树下，生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托尼和卡尔身后。
“你的门呢？”托尼研究完自己身后的门和卡尔的门后，目光转到了余禹身后。
“不知道，可能正在来的路上吧。”他支着脑袋，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正常，有时候就会这样，我都遇见过好几次了。”
他摆着手，赶着两人，道“赶紧走吧，三个生门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就像三个电话打给同一个人一样，估计就是因为你们的生门‘占线’了，我的生门才来晚的。”
卡尔拧起了眉，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紧紧盯着余禹不说话的托尼却突然拦住了卡尔，晃着头不在意地催促道“赶紧走吧。”
他拽着卡尔，仗着外星人不敢用力，将人塞进属于他自己的生门里。
托尼看着卡尔消失在生门的黑色流动体中，这才扶住自己生门的门框，背对着余禹立在门前。
良久，他开口道“等我们。”
“我们会帮你的。”他微微侧头，露出了透彻的蜜糖色眼眸，最后看了余禹一眼，不等余禹回话，没入生门中。
“……”余禹眨了眨因托尼的话睁大的眼，沉默了一会儿后，扁着嘴，似乎带着恼怒地嘀咕道，“自说自话的、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
他看着竖立在店内的生门，无视了那群着急结账的顾客，从杂物间里拖出来一个箱子，重重地放到柜台上，扬声道“要结账的自己把钱放箱子里就行了啊！”
说罢，余禹便扭头埋进柜台里的椅子里，摇晃着闭眼假寐。
店里的人逐渐减少，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开始西斜的缘故，还是他躺的有点久了的原因，余禹总觉得周遭有点冷。
他揽了揽外套，有点后悔把男生外套送给托尼了。
毕竟那外套还挺厚的。
余禹嘴里嘟哝着旁人听不清的话，从带子里掏出在换女装之前穿的男装，转身到杂物间里，换上长裤和衬衫。
好像暖和了点。
他顶着原住民惊呆了的目光把假发收回带子里，随意擦了擦脸上的妆，将棒球服盖到身上，再次瘫到椅子上，等待时间转换。
他还有事情没做。
余禹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他和卡尔、托尼两人之前住的小屋。
外面天光大亮，余禹披上斗篷，一个人出了门，在村庄里溜达。
他记得自己做的标记。
虽然那地方只走过一遍，但长久探索游戏场的余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小房子。
他架着阿亚的胳膊，将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阿亚脖子上的蓝颈带已经变成了余禹修改过后的模样了。
他把阿亚拖到墙边，给这个青年点上妆容，把人翻个身背在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路上，除了不小心遇到了震惊的女鬼，余禹还遇到了店铺前老板。
老板仿佛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他仍然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倚着后面的台阶，就差手里再来一根烟管了。
他只在余禹经过的时候抬眼望向余禹，目送余禹从他视线的右边到他视线的左边，最后消失在视野中间。
女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老板熟识起来，在余禹走后凑到老板面前，两人攀谈着。
“啥情况？”女鬼被余禹的新模样震惊了。
然而老板并不知道女鬼想具体问的问题，或者说，他知道，虽然面上不显惊讶，但这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只不过因为经历缘故，这些事情很难让他有大的情绪波动，于是他便缓缓对余禹的行为作出解释“给他的小乌鸦挖坟呢。”
“那位幽灵啊……”老板知道游戏场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很快就把余禹的身份和他记忆里的论坛上关于游戏场“幽灵”的话题结合到了一起，低低地叹息着说了句让女鬼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
……
余禹之前在人类世界时就考虑把阿亚的尸身埋起来。
但他又觉得阿亚并不会喜欢被埋在人类世界里，便专门在转换世界后，背着阿亚回到阿亚屋子旁边，将阿亚埋在了那里。
余禹听到了屋子里老乌鸦的悲鸣，知道老乌鸦透过窗子看到了阿亚的尸体了，便没有再进去告知什么，只是来来回回摘了足够多的果子，放到了老乌鸦的窗边，以防她饿到。
可这也只是一时，余禹很清楚，等他自己走了之后，没有了子嗣的老乌鸦，最终只能面临着饿死在床的境地。
然而这不是他能做的了。
余禹无所事事地在村庄里闲逛，又很快无聊地回到小屋里，趴在床上来回拨弄着卡尔捏出来的钻石。
这些钻石明显超过了三个，但卡尔最后也没有再要回去，只是让余禹保证不在现实世界里交易。
这保证对于余禹来说简单，所以他很容易就留下了这一堆亮晶晶的“石头”。
可时间实在是有点难熬。
余禹以前从来没这么觉得过，但现在他已经烦躁到在床上了打了好几个滚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都没有什么感觉的，可他就是突然觉得不开心。
他只好把头埋进被子里，心里默默地数数，硬生生强迫自己睡着。
睡一觉就好了，这是他一直秉承的真理。
……
这次醒来，眼前的场景就不是小区了。
余禹迷茫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是在店铺里转换世界的。
他在椅子上翻了个身，这才看到店铺里仍然立着的华丽又诡异的黑门。
余禹的脸皱了起来，奇怪着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有玩家没出游戏场。
有了新的事情做，他积极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围着游戏场找人，准备给人来个嘲笑，顺便驱散心里奇怪的情绪。
可是余禹通宵没睡觉，直接从黄昏找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中间只洗了个脸，也没在这城市的小角落里找到任何一个稍微熟悉一丁点的面孔。
最后，他再次回到了店铺里，站在了黑色的生门前。
“……”余禹猜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愿相信。
他咬着牙使劲儿摇摇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恼怒地坐回椅子上，却也不知道自己恼怒的对象是谁，只好接二连三地骂着游戏场。
他看向生门里涌动的黑暗，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余禹阴沉地盯着生门，与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对峙着。
他感受到屋内的光线逐渐变暗，知道转换时间马上就要来了。
不甘心。
余禹想到了无聊的乌鸦世界，咬着牙，大步走到生门面前，挥着拳头锤了上去。
他想，他只是泄愤而已，并没有想尝试什么。
却在拳头接触到黑暗时，巨大的吸力顺着他的胳膊传到身体上。
余禹的眼睛一瞬间睁大，在黑暗覆上他的脸时，不可置信直接印上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