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大长公主

马公公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这便是“玄阴剑气煞”入体的症状,他身为一位天人境大宗师,当然不至于束手无策,但是需要时间,靠静坐调息,慢慢将其化解,或是逼出体外。在这个时候,李玄都会给他时间吗?

就算他能恢复全盛状态,可李玄都在江湖上的绰号却是“紫府剑仙”,关键就在于一个“剑”字,他连李玄都的“人间世”都未逼出,何谈取胜?

李玄都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两次出手,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气息骤然一凝。

除了李玄都和周淑宁外,包括马公公和燕王世子,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一生一死,都在这位紫府剑仙的一念之间。

若是天宝二年以前的李玄都,这些人自然是必死无疑,甚至没有前面两次机会,不过现在的李玄都,却是秉持了“能不杀人就不杀人”的律己规矩,没有急于痛下杀手。

李玄都稍稍沉吟了片刻,也可以算是等待了片刻,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之后,有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停手吧。”

李玄都转头望去,一名女子缓缓走来,看上去大概年近不惑的模样,样貌秀美,气度雍容,眉头微蹙,左眼下方有一点朱红泪痣,面带几分忧郁之色,一身女冠打扮。

李玄都见到此人,顿时露出几分追忆之色,有些感慨,有几分恍然,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周淑宁瞧见李玄都这副模样,心中暗忖:“该不会又是哥哥的一位红颜知己吧?不过看样子,老了些,应该不是。难道是哥哥失踪多年的姐姐?不对,哥哥说过,他自小孤苦,没有父母家人。总不会是当年让哥哥在年少时魂牵梦绕的女子,算起来,哥哥十三四岁时,这女人还算是风华正茂。”

正当周淑宁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李玄都说道:“原来是大长公主殿下到了。”

与此同时,厅内的众多扈从都已经跪地行礼,哪怕是御马监掌印马公公,虽然腰杆挺直,但头却是低下去了。被困住的燕王世子更是不断挣扎,被堵住的嘴中“呜呜”作响。

自从四大臣死后,宗室就打破了不得参政的铁律,其中以晋王为首,其次是燕王和唐王,除了这三位王爷之外,还有一位女性皇室成员,那就是穆宗皇帝的妹妹,玄真大

长公主。

按照大魏律制,皇帝之女称为“公主”,皇帝姐妹称为“长公主”,皇帝的姑母一辈则称为“大长公主”。如今皇帝是天宝帝,玄真长公主自然就变为玄真大长公主。

说起这位大长公主,也是一个传奇人物,是穆宗皇帝最小的妹妹,也最受穆宗皇帝的宠爱,在谢雉上位之前,就与当时还不是大长公主的玄真长公主交好,两人算是宫廷中盟友,互为奥援。后来穆宗皇帝将玄真长公主下嫁于梁国公的儿子,梁国公祖上曾经迎娶过一位公主,此时是第二位公主下嫁,在当时也算是一段佳话,可惜小国公的命不好,成婚半年便撒手人寰,当时还算年轻的玄真长公主没有改嫁,而是选择出家奉道。

在当今世道,一部分显贵女子不愿意嫁人,或是想要更多的自有,便会选择出家为女冠,可以自由接待男客,或是借着女冠身份躲婚,躲一年半载,再重新择偶。玄真大长公主便是走了这条路,故而作女冠装束,穆宗皇帝应允之后,赐她道号“玉盈”,故而又可称她为玉盈法师,与正一宗张静沉的镇魔法师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仅次于真人的封号。

在穆宗皇帝驾崩之后,朝堂上变为四大臣独大。经过世宗朝对于宦官的打压,以及穆宗朝对于文官的重要,再加上英宗朝武官勋贵在与金帐汗国几番大战中损失殆尽,此时的文官集团已经达到了顶峰,举个最直白的例子,论官职,张肃卿与秦襄俱是一品,可人人都认为是张肃卿提拔重用了秦襄,将秦襄视为张肃卿“党羽”,而非盟友,可见文贵武贱。张肃卿身为文官之首,又是帝王之师,再加上小皇帝年幼,已经有了几分虚君实相的意味,甚至有人说张肃卿“非相实摄”,意思是说他并非宰相,而是摄政。

太后谢雉深感一人之力无力抗衡四大臣,于是开始拉拢宗室,其中就包括这位玄真大长公主,不过不同于晋王的激进,以及另外两位王爷的中庸,玄真大长公主在太后与四大臣之间充当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首先倡议为张肃卿加封“太师”,总揽朝政,太后参知政事,晋王参谋政事,缓和文官集团与宗室之间的矛盾,试图在宗室与内阁之间谋取平衡。虽然玄真大长公主的谋划因为张肃卿新政的推行、为正一宗、清微宗等地方豪强的陆续介入,以及地师徐无鬼的推波助澜等原因,最终失败,但是无论是如今的文官领袖孙松禅,还是太后谢雉,仍

是将这位大长公主视作一位不可或缺的中间人角色,玄真大长公主因此而得以参与政事,是为大魏公主权势之巅峰。

如今朝廷有帝党和后党之说,帝党以文官为主,后党以宗室为主。归根究底,正是因为皇帝年幼,未曾亲政,所以才给了太后和宗室掌权的空间,诸王为了手中权柄自然偏向于太后。文官一再要求皇帝亲政,也正是因为大魏本就是宗室赋闲而皇帝一人与百官共治天下,至多再加上宦官,所以文官们要将宗室赶出庙堂中枢。这也是双方围绕权柄争执不下的关键所在。一旦品尝过权力的滋味之后,再想放下可就难了,晋王等人尝过了大权在握的滋味,哪里还肯放手,也不是没有想过尽收权柄,成立一个由宗室组成的内阁,无奈此时各地督抚已经形同割据一方,以正一宗为首的江南豪强对于上次帝京之变耿耿于怀,以补天宗和秦家为首的辽东豪强则虎视眈眈,若是帝京有变,立时可以入京勤王清君侧,晋王等人也不敢异动。

在这种情形下,玄真大长公主就尤为重要,双方都需要这么一位中间人来说和调停,玄真大长公主便是不二人选,从出身上来说,她属于宗室,可从立场上来说,她既不是后党,也不是帝党。

李玄都之所以与这位玄真大长公主相识,还要追溯到天宝元年的时候,那时候他初识张白圭和张白月,来到帝京,年轻气盛,剑败帝京各路高手,由此名动京华。当时玄真大长公主已经在谢雉的邀请下出山参政,麾下有众多门客,其中就有一位剑士不服李玄都的名气而与李玄都斗剑,结果惨败,被当时性情乖戾颇有张海石风范的李玄都直接削断手腕,由此引出玄真大长公主。

当时玄真大长公主对于李玄都的印象不佳,认为这个年轻人固然是惊才绝艳,但太过锋芒必露,不懂收敛,迟早会过刚易折。她曾想借助手中权势,对李玄都略施惩戒,既是为属下门客讨一个说法,也是教训下李玄都,让他稍作收敛。不过张白月作为张肃卿的女儿,当时与玄真大长公主的关系极好,算是一对忘年交,玄真大长公主膝下无子无女,将张白月视作半个女儿看待,于是在张白月的从中阚璇之下,李玄都和玄真大长公主这才放下成见,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见到故人,李玄都也是百感交集,不由轻叹一声:“自天宝二年一别,已是匆匆五年,如白驹过隙,不知大长公主近来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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