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74章

秦越过来院里的时候刚好赶上最后一项元旦庆祝活动——唱国歌——她拨下羽绒服的帽子,后肩抵着门框,很快就在排列整齐的队伍里找到了齐旸。

她个子小,10岁了,还是站在第一排的角落,两只手紧抓着裙子,眼神慌张,身体紧缩,看起来怯生生的。

可即使害怕,她还是在一个陌生女人举起手机,开始给她录像那秒努力抬起头,张开嘴,跟上了音乐老师的琴声。

这一幕在秦越的印象里前所未有。

从她第一次接触齐旸,她就永远缩着,不是沉默寡言,就是暴躁尖叫。

“咳。”

秦越偏头躲避忽然涌进来的冷风,视线聚焦到女人身上。长发中分,绑了一个贴头皮的低马尾,发尾整齐得像是一刀切过去的。身上穿着黑色西服套装,同色通勤高跟鞋,看起来精干得体又不显得死板。

秦越回忆了一会儿,不记得自己之前有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不远处,国歌结束,齐旸生疏地朝女人的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她史无前例的亲近让秦越立刻断定,这个女人是齐旸的心理医生——徐苏瑜。

徐苏瑜把手机装回包里,快步走到齐旸跟前,弯下腰和她说了句什么,就见她局促地把手放在徐苏瑜手里,被她牵着往出走。

经过教室里交错的人群,齐旸仍旧有些拘着的步子猛然顿住。

徐苏瑜以为人太多,她在紧张,遂抬手摸摸她的头,弯腰在她眼前,柔声道:“旸旸今天表现得非常好,阿姨想请你吃蛋糕,可以吗?”

齐旸没有和往常一样选择沉默,或者偷偷去抿嘴唇,而是用力抽出手,大步跑开。

徐苏瑜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直起腰转身,看到齐旸直直扑过去,抱住了曲腿靠在门边的人。

秦越受到齐旸的亲近,倚靠门框的动作没变,也没有和徐苏瑜一样选择弯腰的平等姿态,她只是抬手帮齐旸整了整跑乱的衣领,声音淡淡的:“新家和这里不一样,那里的人只喜欢你一个,你以后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要开口跟她说,不要一直不开口不抬头,让她难过,生气了也不要抓她咬她,让她受伤。”

齐旸自闭,但智力远超同龄的儿童,秦越这些话她听得懂。

听懂了,就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发脾气抓伤她的那些画面。

最严重的一次应该是幼儿园毕业,秦越想给她拍照,被她抓掉了小臂上的一块肉。

“对,对不,起。”齐旸红着眼,磕磕绊绊地说。

她前头太多年不开口,现在才刚开始学。

秦越没有回齐旸“没关系”,她的视线随着齐旸在左臂上停留片刻,掀开袖子,将冷白细瘦的小臂上下翻转了一圈,说:“不疼了。”

齐旸通红的眼底泛起泪光。

秦越拉下衣袖,沉香串珠在袖口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齐旸抱着秦越哭了很

久。

秦越始终只是靠门站着,没有哄,也没有和徐苏瑜一样抬手摸她的头,向她传达善意。

教室里的人已经散了。

齐旸停止抽噎抱紧秦越那秒,秦越生理性眨眼,有个人影从她的余光里闪过。

她转头看过去,徐苏瑜深黑的目光锁着她,眉心紧蹙,只一瞬,她就顺势勾唇,笑得如沐春风,好像刚才那幕只是秦越的错觉。

“你是秦越?经常听院长提起你。”徐苏瑜边往过走边说:“前几年多谢你照顾旸旸,她以后有我。”

徐苏瑜朝秦越伸出了一只手——左手,说:“徐苏瑜,旸旸的心理医生。”

秦越的视线从她手上扫过,用左手回握住:“秦越。”

徐苏瑜的微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客气得恰到好处。

“要不要我回避,你和旸旸单独说一会儿话?”徐苏瑜说。

秦越说:“不用。我是来找院长的。”

徐苏瑜微笑:“那我先陪旸旸去收拾东西,下午回家了还有得折腾,得早点回去。”

秦越说:“麻烦了。”

徐苏瑜说:“谈不上,她以后是我的责任。”

徐苏瑜牵着一步三回头的齐旸离开。

秦越抬头看了眼天边还没有打算靠近的暮色,转身下楼。

办公室,院长正在忙碌,听到敲门声,她头也没抬:“进。”

秦越推门,她温吞的步子放在整个院里都很特别,院长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连忙起身说:“可算来了,见到旸旸了吗?”

秦越说:“见到了。”

“那就好。”院长走过来,慈爱地摸了摸秦越的短发:“又瘦了,肯定没好好吃饭。”

秦越没有反驳,任由院长虎着脸教育她。

四点,操场忽然传来哨声。

院长起身走到窗边,对跟过来的秦越说:“那个是小孙,上个月刚分过来的体育老师,花样多,有热情,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秦越“嗯”了声,隔着玻璃看到他在给孩子们展示用流行歌编的广播体操,浮夸动作惹得操场上笑声不断。

“佳月在那儿。”院长指了个方向说。

秦越近视,不能完全看清,只模模糊糊看到她在走路,很顺畅,和以前摸索着也会摔倒的模样截然不同。

院长说:“自从有了盲杖,佳月都变得合群了,不管什么活动她都要凑过去听热闹。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这事儿?”院长问。

秦越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握着,说:“没说。”

“马上退休,想操心的事儿太多,忙糊涂了。”院长感慨道:“都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儿了,有人匿名寄过来一根盲杖,说是给佳月的。一开始,几个老师还担心有问题,轮流拿着在院里走了四五天才说让佳月试试,结果你猜怎么着?就跟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样。”院长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高度、重量完全符合一个8岁小女孩儿的标准,拿再久都不会觉得吃

力,同步的语音播报还请了人配音,听李老师的女儿说,像是省台少儿频道一个很有名的主持人,当真有心了。”

“就是不知道盲杖到底是谁送来的,好歹让佳月当面说声谢谢啊。”

“唉,这么好的东西,要是能多让几个孩子用到就好了。”

院长的叹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秦越的喉咙。

高新医院的护士说沈见清掉进井里是在去年秋天,她至少从那时候开始测试盲杖,到今年冬天寄来院里,一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期间她是不是还摔过?

摔过多少次,摔得多重,没有人知道。

如果不是贺西,她也许连这件事本身都不会听说。

沈见清的心,她的爱将永远匿名。

她只肯对范佳月侧目的“自私”却在被很多人数落——贺西、院长,应该还有她不知道的。

“咳咳……”秦越躬着肩咳嗽。

院长心疼,仔细在她背上拍着。

秦越低头看向操场上的范佳月,银碎雪光在她眼底浮动。

不久,咳嗽停止,秦越曼声说:“是沈老师。”

院长不解:“什么是沈老师?”

秦越说:“盲杖是沈老师送来的。”

院长惊讶:“真的吗?她怎么不说啊?”

秦越说:“我们吵架了。”

院长愣住:“吵架?”她不懂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秦越往前走了一步,左手撑在冷冰冰的窗台上:“前年国庆,我和您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她心里有一些障碍是我触碰不到的,我急了,犯了一些错,惹她生气了,这两年,我们没有见面,她做的这些事,我刚刚知道。”

秦越的话乍一听前言不搭后语,院长稍一思量,不可思议地说:“你是说,你喜欢的人是小沈?!”

秦越说:“是她。”

院长愕然,忽然就把秦越在两年前说的话和今天的话联系到了一起。

“院长,还记不记得我让您帮我保存过一张画?”

“当然记得,4岁那个冬天,你病都没好就缠着美术老师教你画太阳画人,画了上百张才挑出来一张满意的让我帮你保管,说是要等春天来了,送给那个姐姐。”

“院长,我找到她了。”

“和她说上话了。”

但……

“不想让她记得我了。”

难怪秦越不想让想了那么多年人的再记得自己。

难怪沈见清听到秦越的事会是那样失常的反应。

院长震惊地看着秦越:“可她是女人啊!”

秦越说:“也是小时候抱过我的姐姐,18岁帮我重新开始。”

“阿越……”

“院长,她抱我去摸太阳那秒我就记住她了,后来又画了她那么多遍,想忘记很难,想喜欢……”

“看一眼就够了。”秦越说。

院长哑口无言,

她年过半百,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到同性恋,不可谓不震惊,可想想秦越的脾气秉性,想想她趴在自己办公室窗边等沈见清的那14年,又觉得她喜欢谁都没有比喜欢沈见清更合情合理,而沈见清……

院长忧心地看了秦越好一会儿,转身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副秦越让她帮忙保管的画,递到秦越面前说:“你要是早说喜欢的人是小沈,她每次过来的时候,我就让她进来坐一会儿了。”

秦越低头,怔怔地看着两年前就已经被自己扔掉的画,做不出反应。

院长说:“小沈捡回来的。”

“你走的那个晚上,我跟她说了一些你的事,她听完之后,被碎玻璃划破手也要去垃圾桶里捡,隔几天换了新的相框过来,用了一会儿你的电脑,然后把相框交给我,让我继续保管着,说未来有一天,你一定会愿意跟她说这幅画的故事。”院长借着渐近的夕阳,用掌根擦拭着玻璃上的一粒灰尘,“我当时不理解小沈的话,只想着你珍惜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确实不该随随便便扔了,就一直收着,现在算是明白了——阿越,小情侣哪儿有不拌嘴的,你爱着她,她也爱着你,就没有什么搁不下的问题,解决不了的矛盾。”

话落,院长又一次把相框递给了秦越。

秦越伸手接触,看到稚嫩笔触里的女人和沈见清的脸重叠在一起。

原来沈见清知道她把“她”扔了。

这是不是也是她会变得患得患失的一个原因?

她会不会想:已经决定扔掉自己的人,还会回头吗?

秦越寂静的瞳孔里风云涌动,低声说:“您刚才说我要是早告诉您喜欢的人是沈老师,就会让她进来坐。她经常来?”

院长点了点头:“嗯,都在午后,每回来了就站在大门口,老远看着音乐教室出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看我。

秦越无声地说。

沈见清第一次来福利院那天,她被院里的孩子缠着在音乐教室弹了很久的弹。

那天,她每一次按下琴键都想会想起沈见清,怕她还在因为自己隐瞒呕吐的真实原因生气,想她为什么迟迟不回自己“面壁思过”的认错微信,一整天担惊受怕,坐立难安。

最后还是忍着没给沈见清打电话,耐心等着她的回复。

她还以为沈见清永远都不知道已经被社会那个大染缸变得复杂深沉的秦越在那个夏天有了少女单纯的心事。

院长却说:“有回我从外面回来遇着小沈,顺口问她站门外边干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自言自语一样,说了句‘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她的那些心事都和我有关’。”

她的行为印证着一句话:人在失去之后才会变得擅长回忆。

她每次站在福利院门口都会记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在音乐教室窗边看到的画面——秦越和孩子们互动的时候笑得很明亮,所有情绪都是动态的,可她一低头,立刻就会变得安静无声。

她当时断定

秦越心里一定装了很多事,

却到分开才后知后觉,

那些事应该都和自己有关。

……

出租屋,沈见清衣着单薄,站在敞开的窗边翻看寄送盲杖的电子存根。

刚刚陈薇打电话给她,先是问她身体怎么样了,之后又一次提醒她:“沈老师,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事,你身边有什么人,但稀里糊涂的不是爱情,同甘共苦才是。你心疼秦师傅,想护着她,给她单纯的环境,这没有错,可你为什么不换位思考一下,站在秦师傅的立场,想想她是不是也想保护你,她看到你受伤,是不是也会心疼?”

……她会,心疼得都生气了。

但是涉及到关向晨的那部分没必要提,她就那一个闺蜜,一心为她,不该因为没有错的话产生隔阂。

而另一些事太恶心,另外的人……能左右她的前途,还不能提……

她原本没想着这么早就对秦越说“我爱你”。

她给自己准备了足够的时间让一切尘埃落定,然后用最热切的心意去接秦越回家。

周斯的出现让她急了。

她只顾抓住秦越,忘了打算。

到现在,焦头烂额。

沈见清回头看着纷飞的大雪,熄屏手机,把不久之前亲手扔进垃圾桶的烟捡了回来。

————

秦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压过了半边天,她拉上帽子,迎着风雪往出走。

门口,徐苏瑜刚刚放好齐旸的行李,正要关后备箱。

她的右手握着电话,本能抬起了左手。

车尾门没拉下来。

她嫌恶似的看了眼左手,把电话夹在肩头,换成右手去关。

“砰!”

徐苏瑜靠在车边,继续讲电话。

约摸两分钟,通话结束,徐苏瑜收起手机,往驾驶位走。

“徐医生,请留步。”秦越说。

徐苏瑜回头,笑得官方客气:“秦小姐有事?”

秦越走过来说:“你是不是认识我?”

徐苏瑜笑道:“在教室那会儿,我好像说过,院长经常提起你。”

秦越说:“院长不会说我是左撇子。”

小时候她因为用左手写字被人嘲笑过——“那个左撇子是个病秧子”——院长知道之后严厉批评了传这句话的人,回过头安慰她左手没什么不同,但还是会下意识避免和陌生人提及。

所以徐苏瑜不可能从院长那儿知道她是左撇子,从而在和她握手时选择和她一致左手。

而且,徐苏瑜的左手似乎有缺陷,她厌恶自己的左手,就更不可能主动将它曝露在人前。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还在她身上留过一道深黑的目光。

徐苏瑜是聪明人,秦越话到这个份上,她再打太极就不合适了。

“是,”徐苏瑜说,“我认识你。”

秦越:“通过谁认识的?”

徐苏瑜:“秦小

姐这么聪明,

不防猜一猜。”

徐苏瑜靠回车边,

微笑着说:“我是心理医生,有我的职业道德,有些话不能我随便说,但如果是秦小姐自己猜出来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徐苏瑜的话意味深长,秦越和她对视着,一片雪花不经意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说:“沈老师。”

“啪!”徐苏瑜打了个清亮的响指,“你果然和她说的一样聪明。”

风吹树动,秦越头发被吹进眼睛里。她闭了一下,听见自己问:“她怎么了?”

徐苏瑜说:“没怎么,有点焦虑而已。”

“为什么焦虑?”

“你不知道?”

“……”

“看来不全知道。”

徐苏瑜打开车门,对正在向外张望的齐旸说:“在这里等阿姨,阿姨和你姐姐说几句话。”

齐旸偷偷看一眼秦越,乖巧地点头。

徐苏瑜关上门,往人行道上走。

秦越晚两步跟在后面。

走到墙边,徐苏瑜回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我说了,我有我的职业道德,所以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先跟你确认两件事?”

秦越说:“能。”

“一,你和沈见清复合了?”

“是。”

“二,怎么复合的?”徐苏瑜问。

秦越脑子里空了一瞬,想起宾馆那晚:“……她以为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徐苏瑜:“果然。”

徐苏瑜从外套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询问秦越:“介不介意?”

秦越说:“不介意。”

徐苏瑜熟练地敲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两口:“你们既然复合了,你就是她的家属,我跟你说点她的事不违反职业道德。”

徐苏瑜夹着烟的手蹭了一下眉心,说:“沈见清这次去绥州只是想见你一面,没准备和你复合。”

秦越抬眼,有短暂的沉默,随后忽略胸腔里隐隐的酸涩,明知故问:“她知道我会去〇七一?”

徐苏瑜短促笑了一声,微抬着头吸烟:“知道。她一直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怎么知道的?”

“找啊。”

徐苏瑜说:“知道你去向的人不告诉她,她就只能自己找,找了七八个月吧,从社保都不给交的小作坊到大厂车间,从企业到学校,她把工作这些年攒的人脉全用了一遍,才在第二年研究生报名结束的时候,从南大研招办知道你去了南方。”

“那之后,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去那边看你,风雨无阻。”

徐苏瑜的声音很轻,秦越听着却好像比压在天边的暮色还要沉重,她干燥的嘴唇动了动,问出一个在沈见清那儿没有得到过答复的问题:“去看我,为什么不见我?”

“不敢。有人说她不配,她想在见你之前为你多做一点,”徐苏瑜说:“还有人不让。”

“谁?”

“你问

哪个?”

秦越说:“谁说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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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前面那个沈见清不让说,后面这个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她该在南边陪你的时间忽然跑到我那儿——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的,头发结了冰,冷得浑身打颤——一开口,却不是让我给她找身干衣服换,而是抖着从包里掏了几十颗沉香珠子,问我能不能帮她穿一下。”

“她说绳被扯断了,一部分掉在河里,捡不回来。”

————

徐苏瑜没那个手艺,也没工具,她让前台包着珠子去了旁边的商场。

那里有一家维修珠宝首饰的老店。

办公室里,徐苏瑜给沈见清泡了热茶,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沈见清浑身发抖,嘴唇青紫,失心一样坐了很久,才说:“苏瑜,如果有人拿你最重要的东西威胁你,不让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你快淹死的那秒,脑子里全是她,你是会选择低头,不和她在一起,还是拖着她和你一起下地狱?”

徐苏瑜沉声:“到底怎么了?”

沈见清说:“我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徐苏瑜:“……”

沈见清沉浸式的自问自答让徐苏瑜无法找到突破口,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又给沈见清披了条毯子,说:“这个威胁化解不了?”

沈见清说:“也许能,但是我不敢赌。”

“我姐过世之后,我全部的身家就一栋房,一笔钱,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她来了,我就有人爱了。”

“我只有她。”

“怎么敢拿她去赌?”

“苏瑜,我是个胆小鬼……”

“发现她可能不是真的爱我那秒,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求证,而是报复;现在危机卷土重来,我仍然束手束脚。”

徐苏瑜能理解。

不就是爱到极致害怕了?

前一次怕自己受伤,后一次怕对方受伤。

她只是心理医生,治得了心理疾病,治不了现实阻碍。

“那就等一等吧。”徐苏瑜说。

沈见清怔愣:“等一等?”

徐苏瑜说:“嗯,威胁不会永远是威胁,只要你足够有耐心,总有一天会等到机会的敞口”

沈见清沉默,杯口的热气渐渐消失的时候,她说:“如果等得太久,她爱上别人了怎么办?”

————

徐苏瑜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从找你到等你,沈见清都忍耐两年了,经验很丰富,我就以为她这次去绥州见你,解一解相思苦,回来就还能按部就班地继续去等一个和你复合的机会,谁知道我帮她穿好的珠子还是去了你手上。”

秦越掀开袖子给齐旸看手臂那秒,徐苏瑜就知道沈见清肯定因为什么急了。

她都能忍受得了见面不露面,只隔着安全距离去看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打乱可以再次拥有她的

计划?

徐苏瑜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原因——沈见清就怕秦越爱上别人,

最后还是被这柄刀刺中,

除了复合,她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安心——可提前复合了,那些威胁恐怕就要如期而至了,而且,这么大的压力,这么多的顾虑,她们的复合怎么甜蜜?

徐苏瑜吸着烟,目光又一次变得漆黑深暗。

她旁边,秦越僵在了冰天雪地里。

都懂了。

沈见清的闭口不谈,她的患得患失。

她的往后就只有她一个人,怎么敢不藏着掖着,小心翼翼地守着?

她被人抨击配不上,被人威胁不在一起,她承受着那么多的压力去弥补她,在远处看着她,却还是让她“爱上了别人”,怎么能不患得患失,失控魔怔?

她还骗她无限接近死亡的那秒是沉睡不醒……

秦越紧握着腕上的手串,好像感觉到了沈见清跳进河里去捡它们时的无力。

“阿越,这是我买给你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不要。”

“每天都要带着,除了洗澡,一秒也不能摘下来。”

“要藏好,不能让人看见。”

沈见清给她戴上串珠时说的话仿佛就在昨天,她猜测不见的那部分可能和沈见清未知的这两年有关,但怎么都猜不到是这样冰冷窒息的关系。

是谁扯断了她的绳?

谁在威胁她?拿什么威胁?

秦越脸上的风像刀割。

徐苏瑜余光看到秦越的动作,掐了烟,说:“秦越,站好了,有些事沈见清不和你说,除了想保护你,还怕你像现在这样弯着腰。她做那么多,是想你原谅她,想你开心,想你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她身边,不是要你心疼难受。你说她愚蠢也罢,自以为是也行,但永远不要忘了一点——这个女人爱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同性很难。”

秦越的心脏仿佛受到一记重锤,发出震耳的巨响。

重逢之后的种种听说和发现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最终定格在沈见清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她反手撑了一下墙,笔直地站着,说:“我以前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因为会算计,她才会轻易爱上我,如果我想变回以前那样,省一些复杂纠缠的过程,让我们的关系尽快恢复如初,她会不会生气?”

徐苏瑜说:“对现在的沈见清来说,只要你不离开,就是把她的命算计进去,她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秦越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徐苏瑜抬手:“我把沈见清当朋友,不想看她有一天把自己逼疯。”而秦越足够聪明,一只手就能看破她和沈见清的关系,告诉她这些事,也许不会成为沈见清的负担。

徐苏瑜无声地吐了口气,向车子后排,说:“一个人挺寂寞的,我也应该感谢沈见清让我帮你照顾旸旸。”

话落,徐苏瑜走到垃圾桶旁扔了烟蒂,说:“走了。”

秦越:“再见。”

徐苏瑜从车后绕到驾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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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了一下车顶,说:“先不要惊动她想隐瞒的事,她想保护你,而且我们都不知道她受到的威胁是什么,你的城府可以从牵她的手开始。在冬天的河水里捡过那些珠子之后,她常年手脚冰冷。”

徐苏瑜侧身上车,车辙在雪地上渐渐拉长,延伸到看不见那秒,秦越转身往地铁站走。

马上就是下班高峰了,她想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坐地铁是最稳妥的。

秦越一步比一步快。

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沈见清,想和以前一样做她的垃圾桶,也做治愈她的药。

走过配电箱,秦越匆促的步子猛然顿住。

下了中班,匆匆赶过来送齐旸的关向晨站在那里,脸色惨白:“阿越,对不起,说沈老师配不上你的人是我,你走的时候我说,她好不容易能去绥州见你了,我还在说。”

秦越的表情很平静。

她聪明起来,能分析出很多事。

比如谁是知道她去向的人——院长、关向晨。

比如抨击了沈见清,沈见清却不让徐苏瑜说的人有什么特殊——对她很重要。

再比如,院长今天才知道她喜欢沈见清。

剩下那个是谁,不言而喻。

“向晨,能不能把你跟她说的话和我讲一遍?”秦越说:“知道了,我才能想办法让她忘记。”

关向晨眼眶通红:“我,我说得很过分。”

秦越说:“嗯,我听着。”

她的语气平静缓慢,听不出一丝怨怒。

关向晨像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用力咬了一下牙根,开始回忆。

……

关向晨这两年和沈见清几乎没有交集,刚才听见徐苏瑜的话,她才知道沈见清为秦越做了什么。

她恨死自己了,自作聪明替秦越出头,到头来不过是让她更加难受。

“阿越,对不起,”关向晨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她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

秦越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阿越……”

“她不说,也不让人说就是没怪你,你不用自责。”

“那你呢?你怪不怪我?”

“……”秦越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我最爱的人。”

你欺负了她,我会去还。

秦越一路赶着,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天黑了,她边往里跑边拿出手机给沈见清打电话,出电梯才被她接通:“喂。”

秦越大喘着说:“沈老师,我回来了。”

话落,秦越拿出钥匙开门。

沈见清穿着她走之前放在床边的棉拖鞋,站在窗前抽烟。

骤然看到秦越出现,她有些愣神。

秦越胸口起伏,走过来拿走她的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被呛得剧烈咳嗽。

沈见清听到声音立时回神,脸色难看地抢走烟,替秦越拍

着脊背顺气:“不会抽就不要碰!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越抬头,两眼咳得通红湿润,眉眼和唇却久违的笑着:“那你能不能也不抽了?每年因为肺癌去世的人那么多,我有点担心。”

秦越直起身体,和徐苏瑜临走时提醒的一样,先牵起了沈见清的双手,曼声对她说:“沈老师,我还想和你白头到老。”

和笑一样久违的情话让沈见清心房鼓胀,涌起热潮:“你……”

“我把你存在院长那儿的画拿回来了。”秦越说:“沈老师,想不想听我告诉你它的故事?以前的已经在绥州说了,今天说以后的,想不想听?”

眼前的秦越几乎变了一个人,娴熟主动,和从前无二。

沈见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久久才说:“你怎么了?”

秦越松开一只手,抬高沈见清的下巴,吻她:“我被院长批评了。”

沈见清仰起头回应:“怎么批评的?”

秦越说:“她说谈恋爱难免磕磕碰碰,我不应该钻牛角尖。”

秦越撬开沈见清的唇,吮到了她的舌尖,张合之间,她的喘息有一些粗。

这种吻,能轻易勾起YU望。

沈见清不由得抬手,想要搂秦越的脖颈,被她抓住拉下来,然后扶着她的腰让她转身,和她在玻璃中对视。

“沈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秦越说:“我能不能做你女朋友?”

沈见清本能想说“你不早就是我女朋友了”,话到嘴边,被秦越习惯克制又难掩热烈的目光缠住,她说:“求之不得。”

秦越偏头吻她的唇角、下颌,最后轻柔地碰了碰她的耳朵说:“沈老师,把眼睛闭上,你的女朋友要和你说那幅画里的故事。”

沈见清扶着窗台,身体发热:“为什么要闭眼?”

秦越说:“因为她还要画。”

那不是更应该睁开眼睛?

沈见清不解,燥意在她身体里流窜。

秦越低头吻她的耳垂时,她投入地闭上了眼睛。

只一瞬,秦越就干脆地离开。

沈见清下意识要睁眼。

秦越伸手捂住她说:“等我几分钟。”

沈见清眼睫眨动,刷过秦越手心。

秦越一点点松开手,确认沈见清没有睁眼后,转身离开。

很快,卫生间里传来水声,接着是衣柜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和秦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不要睁眼。”秦越在沈见清身后说,她用沈见清昂贵的丝巾绑住她的双手,拉到窗台上放着,“沈老师,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所以扶在这里不要动。”

沈见清隐忍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到秦越一只手臂箍住她的腰,帮她分担双腿要承担的重量,另一只手迟迟不见着落。

“阿越……”

裙摆被卷动,沈见清困惑时,身子一震,听见秦越说:“沈老师,上一回,我画了上百次的你,你没有看见,现在,一次一次,我把所有的过程重新画给你看。”

“今晚你想看几幅?”秦越在沈见清耳边问。

沈见清来不及开口就紧咬着嘴唇仰头,第一幅只看到草草几笔。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

宝,今天的内容更新在74章了,以后大概会常这样——两天的内容分两次,放在同一章,这样你们就只需要购买便宜的第一次——当做是这本后期常常断更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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