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上仙把老者带到了千竹苑后山的一个山洞里:“因为来不及为师兄安排一处合适的房舍,只得委屈师兄了,暂且在此地栖身。”

老者抬头打量了一阵,山洞大约有五丈余深,高不过两丈,宽不过三丈。一股幽幽的白汽,从山洞深处一缕一缕地冒出来,带着融融的暖意。洞里安放了一床、一桌、一柜,还有两张椅子。

上仙问道:“怎么样,还中意吧?”

老者一笑:“我若是说不中意,你会给我换地方吗?”

“其实我是照顾了师兄的喜好,所以才请你在此地暂住。知道师兄久居山林,喜静不喜闹,这里僻静,一般人都不会来这里,清幽雅静,无人打搅,自由自在,洞内又冬暖夏凉,这不是正和师兄心意么。”

老者一拱手:“那我要好生谢谢你的一遍好意咯!”

“自家兄弟,不必说谢。我马上叫人给师兄送来被褥,再安排两个人随时照顾师兄起居。”

“想得如此周到,还要再谢谢你了。”

“不必不必。”

山洞前是一遍衰草,在风中瑟瑟颤抖,把洞口团团围住。上仙指着草地说:“师兄如果烦闷,可以在洞前空地上散步,但是,切不可踏进这遍草地一步。”

“哦,师弟在其中安排了伏兵?”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那倒没有,草棵低浅,有没有伏兵,一目了然。不让师兄踏进去,是因为元乾的孙女绿英儿现在就住在千竹苑里,她带了许多蛇类来,没有妥帖地方安置,就放在了这遍草地之中,师兄如果踏进去,恐被毒蛇所伤,所以,要先向师兄做个交代。”

“眼下是隆冬时节,蛇类不是要冬眠的么?”

“绿英儿的蛇不同于一般蛇类,冬季不眠,蛰伏在草丛中,只要绿英儿一声召唤,它们就应声而出,扑向猎物,连我都惧怕三分。记得在蟒山上时,师兄最畏惧的,不正是蟒山的毒蛇吗?”

老者的眼睛盯着那遍草地:“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咯。”

“如此说来,绿英儿的蛇类,当得起数百兵将咯。把我困在洞里,多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上仙一哂:“其实也是为师兄看守门户,有它们在,虎豹狼豺不敢轻易涉足,师兄尽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此居住。”

老者点头笑笑:“元丰师弟念旧情,处处为我着想,想得真正是周全备至,真正是周全备至。”

上仙只做没有听见话里嘲讽的意思,把椅子搬到了老者面前:“师兄,先小憩片刻,我这就去叫人来服侍师兄。晚上,我备一桌小菜,两瓶薄酒,把元乾叫来,我们两个师弟,为远道而来的师兄接风洗尘。”

“把元非也请来。”

上仙一愣,随后说道:“请他就不必了吧。”

“怎么,他难道就不是师父的徒弟,你我的师弟了么?自从蟒山一别,就再也没有与元非谋面,甚是想念,既然他也在这里,为什么不能请来一见呢?”

“师兄有所不知,如今的元非,已不是当年蟒山上那个几分憨傻又带了几分莽撞的元非了!”

“面目全非了?”

“这么多年,面目当然有所改变,这还在其次,令人汗颜的是,从蟒山上下来之后,他倾全力习了蛊道,人也变得阴阳怪气,疯疯癫癫。元乾偶尔遇见了他,见他落拓不堪,形似乞丐,就发善心把他请进了千竹苑。他非但毫无感恩之心,反而闹将起来,每日里指名点姓破口大骂。”

“他骂谁人?”

“骂我和元乾。”

“为什么他要骂你们?”

“这个——,”上仙摇一摇头:“胡思乱想,无中生有,非说我和元乾匿了他的什么宝贝。”

老者盯着上仙追问道:“什么宝贝?”

上仙两手一摊:“师兄,你是没有看见他初来时的样子,瘦得一把骨头,蓬头垢面,鹑衣百结,那副模样,拿得出来什么宝贝?不是我和元乾收留了他,他恐怕早就成了一具饿殍了。”

“既然如此,那就更要见上一见了,好歹我也是你们的师兄,他为什么要跟你们结仇,我问上一问,也好从中调停,大家还是好兄弟。”

“请他过来,只怕他疯病发作,连师兄一起诟骂。”

“恐怕未必吧,在蟒山上时,他把我视作亲兄长,不论有什么心事,从来也不会瞒过了我。”

上仙执意不肯再三推脱:“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出当年那个元非的影子了。”

“不论是不是他,见一面总无伤大雅。”

上仙面如冰霜:“师兄,我再说一遍,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元非来跟我们一起同桌共饮。”

老者两道花白的重眉下,眼色也变得凌厉起来:“不跟你们一起喝酒,我见他一面总不为过吧?”

“不行!”上仙的语气不容商量:“我是主人,请你进了千竹苑,你就是客人。我高兴,你就是我的座上宾,若是我不高兴,你的身份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老者冷冷一笑:“无非是像元非一样,当你的阶下囚罢了!”

上仙一甩袍袖:“话不多说,请师兄安坐,我去叫人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老者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沉郁。他不能预料,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不能活着出千竹苑,是最大的可能之一。他别无挂牵,唯有担心的是,雪遇能不能找到小雨姐妹,能不能把百蛊箱妥帖处置?万一他遭遇不测,雪遇能否应付接下来的局面?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最后将如何收场,将与雪遇有着莫大的干系。他智敏,上仙的妄想就彻底落空,他鲁莽,上仙等人的目的就可能达到。而美女对镜峰上最高的那棵古树上藏着的秘密,永不现世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如何才能让雪遇知晓世间有它?雪遇如果顺利地拿到了它,就有了八分胜算。

老者这时才有了深深的悔意,不该把所有的事情瞒着雪遇,而应该向他和盘托出。雪遇曾几次向他问起,因为怕雪遇陷进来于他不利,他掩掩藏藏,总也不肯交底。如今,让雪遇置身于外已不可能,他必然要面对上仙一伙,还可能是独身一人,即使是有谢飘平,有小雨春雨,也帮不上他的什么忙,雪遇稚嫩单纯,而上仙却老谋深算,最后是谁败下阵来,不能预测,也不可想象。

两个家丁捧着被褥等一应用品来了,放下物品,他们不急着铺床叠被,筛茶倒水,却当着老者的面,拿着两个瓦盆,走到那边衰草前,把盆里的东西投了出去。须臾之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草丛里探出了无数个小小的三角形的脑袋,红色、绿色、褐色,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纷纷张开大嘴,去接投过来的食物。接到了的,迅速隐身进了草丛,很快,草丛恢复了平静。

两个家丁这才给老者倒水:“大爹,你也看见了,它们都饿着,饿得狠了,可能要窜出来吃你的肉了,所以我们必得要先侍奉了它们,再来伺候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不高兴。”

老者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你家主子就教了你们这样的待客之道?”

一个家丁说:“就是他叫我们这么干了,先喂了绿英儿小姐的小龙,再来侍奉你老人家。”

“是要让我看仔细了,毒蛇围堵,要走,不要有这个想头。”

“我们听说,上仙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先生请了来,既然来了,老先生必定是不打算走的,有没有蛇,都是一样的。”

老者懒得再理会他们。既来之则安之,先养好了精神,再看上仙要耍什么花招。床铺好了,他躺上去,闭上眼睛养神,不再理会那两个家丁。两个家丁也乐得清闲,歪在椅子上,睡得七荤八素。

晚上,掌灯时分,上仙和元乾一起来了。隔着老远,元乾就大呼小叫:“大师兄,大师兄,万万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见到你!”

老者稳稳坐着:“元乾,别来无恙?”

“师兄别来无恙?!”

元乾抢上前来,要跟老者握手言欢,老者却不伸出手去:“元乾,几十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未曾开口先带笑啊。”

“是啊,是啊,见到师兄,心里高兴,怎能不笑口大开呢!”元乾站在老者面前,细细地看了一阵:“师兄真的是老了啊,须发如银,满脸皱纹,若不是上仙师兄先告诉我说你来了,我真的不敢相认啊!”

老者笑道:“大半辈子都活在深山老林之中,天为屋顶,地做眠床,食野果,喝溪水,冬日栉风,夏日沐雨,焉能不老成如此模样!我看元乾师弟鹤发童颜,精神抖擞,不必说,定然是与上仙师弟一样,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吧。”

元乾打着“哈哈”说道:“师兄以前过的清苦,我也知道,数次去寻找师兄,无非也是想让师兄能跟我们一样,不再离群索居,厕身山林,与野兽为伍。可是,不知师兄为了什么缘故,屡屡不肯与我们相见,这也是我跟上仙师兄万般无奈和遗憾的事情。这下好了,师兄终于还是来了!”

“来了,来了,我就是来与你们了却这一段孽缘的,我若是不来了,你们焉能不了而了之!”

“师兄如此说,元乾就汗颜了。”

“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元乾师弟就听得不入耳了呢?”

上仙在一旁招呼着门生打开几个食盒,把大盆小盘的菜肴摆上了桌子,摆好了碗盏,酒盅,上仙回头招呼道:“元乾,快请师兄入席,我们边喝边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喝个一醉方休。”

元乾伸手去搀扶老者。老者却不起身:“你们喝罢,恕我不能奉陪。”

“特地为师兄设下的宴席,一来为师兄接风,二来,我三人把话敞开来说,消除了龃龉,以后,就相互提携,共度余生。”

“实不相瞒,”老者说:“我在山林中过了几十年,很少进荤腥,胃口已不能容纳大鱼大肉,因此,只有得罪二位了。”

元乾和上仙面面相觑,元乾莞尔一笑:“师兄,不能进荤腥,就喝两口酒吧,上仙师兄为了博大师兄一乐,忙碌了一下午,你就给我们一个面子吧。不然,我们给你换上清淡的菜蔬,这总该可以了吧。”

老者轻轻地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心有嫌隙,怎能同桌而饮,实在是不能奉陪,请二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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