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裴老师,过来喝点儿水。”注意到裴昱陷入“包围”手足无措,杨啸半是好笑,半是不忍。

他站在两块地的田埂间,笑着替他解围。

“谢谢。”裴昱低声道谢,看了他一眼,在嘉宾和大婶儿间权衡了数秒,还是走到田埂处。

程昊也在休息,毫无形象包袱地坐在地上,见他走近,扔了一瓶水给他。

裴昱下意识接住,又道了声谢。

“抱歉啊,裴老师,我可能要拖累你了。”乔竞思咳了两声,也凑了过来。

听他道歉,裴昱摇了摇头。

力气小不是他的错,裴昱理解的。

可惜乔竞思似乎并不理解他的“理解”。

“裴老师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生我气啦?”

乔竞思说着,像以往一样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可——这该死的口罩限制了他的发挥。

“没有。”裴昱攥了下矿泉水瓶,修长手指紧张局促地绞了绞。

要不还是回大婶儿们那里吧……

【生什么气!乔乔不怕,咱不理他!】

【乔乔最可爱!】

【谁舍得生你气气,摸摸乔乔~】

【对呀,乔乔你是让房子给他才生病的呀,犯不着跟他道歉!】

乔粉又是哄,又是替乔竞思憋屈。

乔竞思心底却没有一丝憋屈。

他知道,只要他摆出受欺负的姿态,自然有人替他鸣不平,这一招他从男团出道时用起,百试不爽。

尤其对方是裴昱这种人——长得再好又如何,木讷呆笨,简直是送上门来给他虐。

他想着,看见裴昱手指在水瓶上来回跳动,眼睛眯了眯。

裴昱一直隐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此时看见他的小动作,他终于想起来了,初中时,学校有个怪胎就是这样,木讷寡言,从来不敢正眼看人,一紧张手指就神经质似的舞动……

“裴老师你好好歇会儿吧。”他极无辜又恳切地开口,将观众的注意力和摄像师的镜头一并带向裴昱的手:“我看你手都抽筋了。”

镜头逼近,裴昱呼吸一紧,倏地攥紧手指。

没有抽筋,他只是……紧张时不自觉会这样。

但他并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紧张,更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怪异”——他担心因为自己表现不佳,影响盛时安的领养考察。

可正因为担心,也因为靠近的镜头,他越发紧张,大脑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

“哎,你这一说,我的手好像也抽筋了。”杨啸忽然出声,在凑近的镜头前使劲儿甩了甩手。

直播画面顿时集中在他身上,逼向裴昱的摄像机退开了许多,裴昱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他感激地看了眼杨啸:杨老师抽筋抽的真是时候。

“肌肉痉挛……除了运动过量,还有可能是……受凉,缺钙,缺,缺少B族维生素。”额外分心控制住手指不乱动,他语气略有些呆板地对杨啸科普道。

杨啸愣了下,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裴昱又低头看了眼杨啸的手。

对方是专业运动员,饮食应该不至于缺钙,所以,是运动过量……或者缺少B族维生素?

“B族维生素是水溶性的,难以在人体中贮存,需要从膳食中补,补充。”

裴昱说到一半,顿了下来:杨啸正看着他笑。

他的话哪里不对吗?

“谢谢。”见他顿住,杨啸忙收了笑容,一本正经道谢。

裴昱摇摇头。

“我休息好了。”他拧开瓶子仓促喝了口水,快步走回稻田中央,重新捡起耙子。

耙地真好。他爱耙地。

【呃,怎么看出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素人他……该不是社恐吧?】

【不是吧不是吧,你们现在才看出来他社恐?】

【社恐归社恐,干活儿真是没得说……】

【我只想说——手真好看!】

虽然镜头刚扫过,裴昱就把手收了起来。

可因为乔竞思“提醒”,还是不少人注意到他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说不上来的好看。

【指节好像比乔竞思长不少诶!】

【不奇怪,乔竞思个儿矮。】刚才两人同框又同排,对比格外明显。

乔竞思正低头看手机,口罩底下的脸瞬间阴沉得不能看。

弹幕里自然又跳出许多乔粉护主,这一次,乔竞思却不再能满足。

愚蠢,她们是想把他个儿矮这件事炒上热搜吗?一个个只会费些没用的口舌,没一个抓到他暗示的重点。

重点是……裴昱他,是个怪胎。

没错,他就是“怪胎”——与其担心昨晚的电话他到底听到多少、会不会曝光他的事,不如……让他说什么话,都没有人愿意信……

乔竞思眼底绽出精光,模糊的直觉清晰起来,抛开没用的粉丝,迅速敲动手指,发出一封匿名邮件……

《奇葩素人,逼明星换房!》

《点进来看恶毒继父被崽咬啦,解气!》

《帕金森还是抽动症?素人嘉宾阴沉古怪,<父子>节目是没钱请人了吗?》

……

临近中午,网络上不知不觉流传起多条《父慈子孝》节目的短视频剪辑——都和裴昱有关。

卢文斌从同事递过来的手机上看到视频里的裴昱时,险些怀疑自己通宵加班加出了幻觉。

要命了,他就加两天班没盯着,这孩子都干了啥!

他火急火燎掏出手机,要给裴昱打个电话,结果就看见屏幕上有条前女友发来的信息。

分手后的第一次。

女人,净添乱。

他想着,下意识深吸口气,才点开信息。

看清内容,他先是失落了下,随后缓缓瞪大眼睛。

是了,《父慈子孝》,可不就是韩悦那个节目?

他脑子清明了一瞬,又立刻变得更糊涂:这是娃综啊,阿昱年纪轻轻,哪儿来的崽?!

他一个纯纯社恐,三天跟人说不到十句话,又上哪门子综艺?!

他焦头烂额给韩悦发了消息追问,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

他冷静下来,找出《父慈子孝》的直播链接,点进去,麻木地看了会儿,不信邪地掐了把自己,大腿狠狠一痛,才反应过来,掉头往人民医院奔去。

“知远!”冲进脑外病区,他一头钻进裴知远病房,“快看!阿昱!”

“什么玉……”裴知远正打游戏打得痴迷,随口咕哝了一句。

“你家阿昱!”卢文斌有些急。“别打了,菜死了!”

这个混蛋,出了场车祸把脑子撞坏掉了,什么都不记得,连他宝贝弟弟都忘得干干净净。

“别碰我!”裴知远的确菜,他车祸后手指不灵活,操作永远慢别人一拍,可这并不影响他上瘾。

他躲开卢文斌,在病床上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埋头继续。

“你——”卢文斌又急又气,看着他裹着纱布的脑袋,恨不得抠开看看里面到底搭错了哪根线。

可惜急也没用,只会气坏自己——卢文斌深呼吸了几次,等着他又一轮挂掉,才见缝插针把屏幕怼到他面前,“你看,是阿昱!”

怕他不当回事,他还刻意强调:“阿昱结婚当爸爸了,你当大伯了!”

“胡说八道!”裴知远脱口而出。

卢文斌怔了怔,猛然激动起来:“知远?你记得?!”

“记得什么?”裴知远皱眉。

他什么也不记得,就是知道那小子不可能结婚。

结个屁!看《泰坦尼克号》一到男女主就快进,只关心船什么时候沉的家伙——等等……他记得这个……

卢文斌一直紧张地看着他,见他面露痛色,眉头越蹙越深,叹了口气:“算了,想不起来你也别硬想。”

裴知远确实想不起来更多。

不过,他总算暂时忘了游戏,眼睛盯着屏幕,看起那什么节目直播。

画面最角落的是他弟弟——就算失忆,他当然也认得的——臭小子天天来他病房晃,也不爱说话,就气闷闷盯着他看,活像他欠了他债一样。

他前天刚说让他少来烦他,没想到他真不来了,跑去给人家种地去了——

他蹙起眉,本能生气:他哪是那块料!

“打电话叫他回来!”他大爷似的吩咐。

卢文斌搭理都不想搭理他。

“阿昱电话没人接。再说上节目都得签约的,哪能你想怎样就怎样。”

病得连这点常识都没了?

常识裴知远是有的,就是费脑子,得想。

他脑子现在可娇贵。

放下手机,他掀被子要下床:“你开车没?带我找他去。”

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没多想,就是有种刻在骨子里的强烈直觉,要把臭小子带回来,立刻。

“你快得了吧!”卢文斌把他按回床上。“人在云省呢!”

“再说就你这状况,瞎蹦跶啥,还想进ICU?”

他说着,把手机重新打开架好:“你先看着,我再联系联系韩悦。”

韩悦正忙。

她不但负责跟裴昱这组,还是四支跟组编导的领队,崽崽们菜拔得差不多了,她要对接去集市踩点的工作人员。

崽们该去卖菜了。

“这些萝卜窝全买了!”

听到郑龙提醒他们要去卖菜,程颂颂指着一筐绿油油的“萝卜”霸气开口——

出来前爸爸说了,有人污蔑他在家不得宠、被虐待,他们爷俩儿就是来澄清这一点的。所以,爸爸让他来节目尽情造,就是要表现出点“王八之气”来。

他认为自己现在很“王八”。

何况,他“拔萝卜”没帮上什么忙,这会儿真想出出力。

可惜郑龙一口给他否决了:“这「萝卜」只能卖给别人。”

“萝卜”俩字儿他刻意拿腔拿调,盛时安不由看了他一眼,郑龙笑着朝他挤挤眼睛。

盛时安又看了眼程颂颂:笨蛋。

做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打点起精神来,随时会被大人骗。

萝卜?不是笋笋吗?

杨一帆帮盛时安搬运拔下的莴笋,正迈着小短腿跟在他后面,抱着棵大笋笋走到筐边。

他看一眼怀里的大笋笋,再看一眼筐筐,迷惑了。

这些是萝卜吗?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认真地把小脑袋探进筐里研究,结果……怀里抱的笋笋太重,他……一头栽了进去。

“呜哇……救命!”小短腿在筐外蹬了两下,他惊恐地哭喊起来。

笋笋不光推他,还要吃他了!

【哈哈哈,来看恶毒后爸的,这是什么场面?】

【你们节目是懂勾人的……骂骂咧咧入坑。】

【快来人把崽给叉出来呀!急死姨姨了!】

盛时安背起一篓莴笋正要运去车上,看他这样,脸上冷酷的表情险些皲裂——怎么这么笨!

嫌弃归嫌弃,他还是立刻放下小背篓,去筐边挖杨一帆——比大人们反应都快。

程颂颂见他动手,也反应过来去帮忙,抓住杨一帆另一条腿,一起往外拔。

可他们毕竟还小,拔个“萝卜”都勉强,更别提弟弟了——

俩崽在杨一帆小腿乱蹬中一番努力,成功拔下来了——杨一帆的裤裤。

小短腿儿一凉,崽崽的哭声顿时高了八度:笋笋要把他扒光光吃下肚了!

镜头一阵晃动,沉迷拍崽的摄像师终于出手,把杨一帆给提了出来。

山坡下的爸爸们则不约而同向上望去:杨一帆刚才那阵哭声太响亮了。

“怎么了?好像是帆帆。”虽然隔得远,杨啸还是分辨出儿子的声音。

“不要紧。”现场有盯着直播的工作人员赶紧调出画面给杨啸看。

杨一帆已经被捞上来了,小屁屁被工作人员眼疾手快打了码——但杨啸还是一眼认出那条皮卡丘内裤。

得知来龙去脉,他看着屏幕上抽抽噎噎、惊魂未定的儿子,嘴角抽了抽,又心疼又忍不住笑:“这段儿原片回头能不能剪给我?”

“留着将来他婚礼上放啊?”程昊玩笑。

“先备着。”杨啸竟然没否认——不过将来还是要征询下儿子意见的。

见已经有人帮杨一帆套好裤子,他放下心来,把手机还给工作人员。

那名工作人员顺势通知他们:崽崽们圆满完成任务,他们可以收工了。

“这么快?”杨啸有些意外。

按节目组惯例,第一期通常是下马威,非把嘉宾折腾得叫苦连天不可,不应该这么容易。

“是,崽崽们给力。”导演隐晦看了眼裴昱——任务能这么快结束,都是因为出了盛时安这么个异类崽崽,让拔菜他真就吭哧吭哧一刻不停地拔。

这对素人父子临时空降,听意思是大资方的家属,他本以为肯定是养尊处优的,没想到一大一小都这么勤快。

兴许节目效果也不会差。他一心二用,边琢磨着节目流程,边告诉几位嘉宾可以先回村休息。

“我们不去卖菜吗?”儿子还小,杨啸不太放心。

“累死了,要去你们去,我现在只想躺下。”那么多工作人员跟着,程昊毫不担心程颂颂。

再说他是真的要累趴了。

为了给兔崽子撑场面,他这回牺牲可太大了……

“爸爸们可以自愿。”导演在镜头外回应。

“那我去看看吧。”杨啸答。

“我也——”乔竞思张了张口,似乎也要说话,但还没说成,就冒出一连串的咳嗽。

“乔老师还是回去休息吧,云朵我帮你看看。”

杨啸看他一眼,主动接过话。

客客气气的,称呼却从昨天的“竞思”变成了“乔老师”。

“那就谢谢啸哥了。”乔竞思及时止住咳。

他没注意杨啸称呼的变化,只是带着隐晦的兴奋,看了程昊一眼。

“裴老师呢?”杨啸目光转向裴昱,温声问。

【这就是后爸?】

【果然怪里怪气的,进来直播间这么久,一句话也没听他讲。】

【任务不是结束了吗,他还耙个什么劲,作秀?】

程昊也把目光转向他,注意到他还在耙地,好一阵无语:“怎么着,你还不肯认输啊?”

刚才导演已经宣布耙地是他们赢了:乔竞思挥那两下耙子基本可以忽略,一打二,裴昱到底不是他和杨啸两个人的对手。

“导演他这不算吧?”眼看着两块地的工作量快要齐平,他还真有点儿紧张。

导演摇摇头。

裴昱适时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以两块田中间的田垄为界,他停下来的地方,和程昊他们立在那块田里做标记用的耙子左右完全对称,前后也完全在同一水平线上。

反正负责无人机拍摄的摄影师不觉得是巧合——他把这一幕拍下来传给后期,颇感兴趣地降下高度,把空中的镜头对准素人爸爸。

这一对准,他发现不太对劲儿:素人爸爸后背洇湿了些——这很正常,毕竟顶着太阳耙了半天地,不出汗才怪,可除了湿,他T恤肩胛处还红了一小片儿,怎么看着……像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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