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识字

臬棙鸡一伸手把同伴阿噔啜按下,健瑭也拦住了义诚。

嗣昭说道:“过去新城有两大害,一个是满城的积粪,一个是成群的野狗。我们清理了积粪,现在还剩下野狗,既然地里需要,为什么不趁机清理了这些畜生?

把城里的野狗抓出来,放到果园附近,不用我们喂,这些畜生自己就会漫山遍野找吃的,什么蛇鼠狐兔也别想祸害这里。这样既除了城里的害,也保住了我们的瓜田,还省下了狗粮,你们看如何?”

李德珫微笑着说道:“嗣昭的主意好,就这么干,你俩还动手么?”

阿噔啜和康义诚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于是城里的野狗遭了秧,或者说自由了。

成群的野狗受到小儿们的围剿,不仅是安庆部和萨葛部童子,城里的牙军小儿也参与到这个有趣的游戏里。

没人要钱,他们要的是荣誉,谁能抓到最大最凶猛的野狗,谁就有了在市井吹嘘的资本。

最终,荣耀归于存璋,他抓住了小牛犊一样的大家伙。只是据说这是哪个寡妇家养的畜生,一连几天,一个强壮的突厥妇人在军市里边骂边哭,嚎的惊天动地,却找不到偷狗贼。

小儿们哄然大笑,存璋满脸通红。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随后城里的野狗和山上的狼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入侵者和守卫者为争夺每一寸地盘血腥撕咬,狼嚎狗吠彻夜不停,果园周围上演了最野蛮血腥的一幕。

导演这场闹剧的沙陀小儿们乐的前仰后合,一到天亮就上山寻找野兽厮杀的痕迹,除了满地的血,连块骨头都没有,失败者被胜利者吃的干干净净。

这本来就是塞下的生存法则,野兽如此,人也没有太大差别。

嗣昭没有让安庆部兄弟参与耕种,现在地里各部小儿已经有了20余人,有牛有马,力量充足。如果安庆部掺和进来,那么斗殴立刻就会成数量级增长,这绝对不利于耕作,而他自己又不够强大,无力干涉。

最好分开他们,至少是相对分开,他对安庆部的人另有大用。

嗣昭的安庆朋友大多世代边将,家中良田甚多,羊马成群,并不指着这块地讨生活。之所以在这里拼命的干,只不过是在尽对王家的义务,他们并不想分这块地一杯羹。

可正是这样,嗣昭才更需要他们。

在风谷山驿他就明白,地里的出产终究是有限的,那不是真正的钱。真正的钱,是那些拥有水碓水碾,拥有磨坊织坊的寺院、权贵和商人,他就要做那样的人。

可是这样,他就需要工坊,需要器械,需要工匠,那是很大一笔钱,他一个11岁童子哪里有那么多钱。这点钱对于王家算不了什么,但是他仍然不能向养父开口,如果那样就不配做王家人,永远被存璋嘲笑。

他没有钱,可他有朋友——他的安庆部朋友。

这些豪族控制着安庆部大部分工匠,有了他们的帮助,作坊的难题迎刃而解。

“七哥、健瑭大兄,你们的生意不在田里,而在田边作坊。和我联起手来吧,将来这里的所有都是我们的,一切收获,我们平分!”嗣昭的眼中发出灿烂的光芒,他现在懂得了,热情也会感染人。

他曾经不愿说话,因为他磕巴,因为没有人听他的,也没人需要他感染。但是现在不一样,他身边聚拢着很多沙陀儿,他要鼓舞他们。

当他说出沉重有力的话语,当他放声歌唱的时候,他的磕巴不见了。

“那还用说?”李德珫微笑着说道。

健瑭却说道:“为沙陀王氏效劳,是我安庆男儿的职责,我不要你的收获。”

嗣昭坚定的说道:“不,在这块地,我说了算,哪怕只有1文钱,也是大家平分!现在是这样,将来是这样,永远是这样。。。毗沙门天利益众生!”

安金全笑道:“看不出你个南蛮小儿,倒真是条好汉。”

康义诚大声道:“如果你能说到做到,我就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嗣昭的耕作队伍,就这么磕磕绊绊建立起来了,每天都有无数的难题。而他即没有钱,也没有强大的弓马,他只有一个农夫的脑袋,和沙陀王氏一往无前的热情。

嗣昭每天精疲力尽,他的铁犁也重新沾上了牛粪,他的弓马大有长进,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深信这都是毗沙门天王的眷顾,他要为神佛做些什么。

5月的神武川,正是盛夏时节,日长夜短,万物蓬勃生长。

果园的西瓜长势良好,蔓条伸展,一切顺利。葡萄插条也顺利生根,沙陀儿们把带根的葡萄幼苗移植到大田中,足足80亩,6千余株,那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葡萄蔓和枝叶慢慢成长起来,烈日下,沙陀儿们欢天喜地的搭着葡萄架。

嗣昭却一个人回到牙城,拿着扫帚背篓,把落到地上的榆钱清扫干净,足足收集了5大背篓。当白日的酷暑逐渐散去,他跨上马匹,带着满满的榆钱来到南寺。

新城南北各有一个寺庙,北面当然是毗沙天王寺,南面就是觉兴寺,俗称南寺,是数十年前西僧清宽所建。毗沙天王寺太伟大,香火自然旺盛,南寺就冷清的多,在这里上香的多是老弱妇孺,或是求子,或是求解疾病,或是祈求子孙平安。

嗣昭和父亲一样,崇拜毗沙门天,但他认为如果想为佛做点什么,不如帮助南寺。

他背着锄头和榆钱来到南寺,对主持僧觉尘说道:“大师,我想礼佛,可是我没有香油钱。我看这寺院甚是广大,若开垦寺庙荒土,种上树木,羡余全部用于佛事,大师意下如何?”

觉尘僧双手合十,说道:“小檀越诚心向佛,老衲岂有拒之门外之理,请吧。”

嗣昭沉默良久,又说道:“弟子愚钝,虽心向佛法,可是我不识字,终究不识佛陀智慧。。。恳请大师教我识字,传授经书。”

觉尘僧诧异的看着面前的童子,轻轻哦了一声,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家人。

良久,老和尚面无表情的说道:“佛法无边,无人不可度,一切唯小檀越所愿。”

当天,嗣昭就开始开垦寺院的荒地,挖出一条条宽5寸,深5寸的浅沟,长数十步。一连几天,嗣昭每日都到南寺,挖出数十道这样的浅沟。然后打井水浇灌,将榆钱播种在浅沟内,一场透雨下来,每条沟都长出了榆树苗。

这是几千颗榆树苗,1年以后剪去羸弱的枝条,这里将是一大片榆树林。2年后,就可以采伐林木,省下寺院一大笔柴薪钱。5年以后,这里将有几百颗榆树成材,收入十分可观了。

现在的嗣昭,除了每3日一参拜养父和祖母,基本就宿在觉兴寺。他已经习惯了寺庙里的香火味道,习惯了南寺的晨钟暮鼓。

觉尘僧亲自教授嗣昭识字,他学的第一个字就是:心。

他学的第一部佛法,就是《心经》。

第一天,觉尘僧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

嗣昭不理解。春天万物生长,生机勃发,人心愉悦;冬天万物萧瑟,忍饥耐渴,人心抑郁。这不是物改变了心,境影响了心么,怎么反过来了?

觉尘僧面无表情的说道:“若没有心,就没有春,也没有冬。”

嗣昭默默点点头,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了心这个字,看了良久,又说道:“小子本是汾州太谷县杂户,食不饱,衣不暖,日日烦恼。圣天子高居庙堂,锦衣粱肉,日日喜乐。烦恼由物,岂能由心。”

觉尘僧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贫贱有贫贱的喜乐,天子有天子的烦恼,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烦恼喜乐由心不由物。”

嗣昭明白了,心就是一切,心能让一切糟糕透顶,也能让一切起死回生。心,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心死了,一切也就没有了。

他识的字越来越多,明白的道理也越来越多,可他心中的疑惑同样也越来越多。他的佛法没有什么长进,却磕磕绊绊读了不少兵法,不认识的字就向恪宁叔父请教。

九郎君恪宁和存璋同岁,都是13岁,可是酷爱读书,弓马也不比存璋差。不知不觉,恪宁叔父成了嗣昭兵法先生,相对于佛法,兵法简单的多。一个月以后,嗣昭甚至觉得自己足以指挥大军作战,引来沙陀儿一阵疯狂的哄笑。

学佛法,并不等于不杀生,嗣昭还要随侍父亲射猎。

塞下的风霜雨雪,让嗣昭的意志越来越坚定,日复一日艰辛的劳作,让他体魄越来越强健,箭法日益精进。

他在飞驰的马背上射中第一只野兔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养父。独眼龙看都不看一眼,塞下小儿都能够做到,王家子弟自然也要做到,必须做到,不值得高兴。

这是塞下每一个农战之家的日常生活,有生以来,嗣昭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感情,那就是幸福。嗣昭渴望长大,那样他就有了和养父一样强壮的臂膀,就能和呼兰长相厮守,就这样平静如水过一辈子,该多好啊。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