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旗亭

葫芦娘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有情义的,什么苦吃不得。”

嗣昭摇摇头,说道:“几年前在风谷山驿,我曾经为她出过头,与人厮打,后来没多久,她的父亲就去世了,成了孤女。

也许她是觉得,我是最后保护他的人吧,但那都是小孩子把戏,算得什么情义,那只是因为我想起我可怜的妹妹。

聂老夫人也不想想,聂小娘的生父之所以死于非命,就是因为我揭破风谷山驿凶案的真相。严格的说,我和她有杀父之怨,这是合适的姻缘么?

你看看她白嫩的小手,吟诗下棋也许不错,难道能耕作牧羊么?塞下风霜严烈,我又随时都会战死沙场,你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内地小娘,如何活下去?为了聂记的生意结亲,那就是害了她,我不能答应,仆射公和我的养父也不会答应。”

葫芦娘犹豫了很久,才摇头说道:“你说的倒是也在理,可是你们把她塞给不相干的什么窦家,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嗣昭想了想,才说道:“虽说乱点鸳鸯,手段不甚高明,但并非存心坑害聂小娘。相反我认真查过窦乂的为人和家风,他是个商贾之辈不假,但并非是见利忘义的奸猾之人。daqu.org 西瓜小说网

我听说过一件事,长安有一个叫米亮的粟特胡,流落街头,窦乂足足周济了他7年。然后有一天,米亮鼓动窦乂买下一处房舍,窦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立房契那一天,米亮对窦乂说,他别无所长,但善于鉴定玉石,这家屋里有一块捣衣石,其实是一块和田玉!窦乂招来玉工鉴定,果然是一块惊世美玉,奇货也。

窦乂将玉石剖出来,制作出带扣玉盒,执带首尾等东西,卖了几十万缗钱。然后窦乂把宅院和房契都送给米亮,算是酬谢。

周济贫苦,仁也;能听人言,明也;以宅相酬,义也。窦乂能如此对待不相干的人,难道会对新妇恶劣么?我哄骗两家结亲,手段虽不善,用心却不能说不善。”

贺玄景说道:“我幽王党做局,也都是严惩不义,他们点青郎却总是与我们做对,跟他们讲不清道理。”

葫芦娘恶声恶气的说道:“义不义,你说了不算,苦主说了算。”

嗣昭对葫芦娘说道:“通商总局,是对两藩贫苦都有益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对聂记也有利无害,可他们百般阻挠,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点青郎襄助。”

葫芦娘不屑的说道:“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劝你莫要做梦了,你做的有理,我可以不闻不问,但出卖东家,是违背契约的事情,我不会做。”

嗣昭沉吟半晌,说道:“点青郎做的是性命生意,若不幸失手,家中老弱何人奉养?”

葫芦娘淡淡说道:“那就不劳沙陀郎君费心了,自有我同道照料。”

嗣昭摇头道:“就算有人照料,总是他人负担,施者受累,受者有愧,并非良策。。。奉养遗老遗孤的事情,就交给木塔山庄园如何?”

葫芦娘心头一震,目光炯炯的看着嗣昭,嗣昭说道:“假设大同与河东两藩,年交易3百万缗,水脚取什一之费,通商总局年利就是30万缗。

我木塔山庄园,大约四占其一,就是8万缗红利,若一半用于分红,每年就是4万缗。庄园股份分为10万契股,每股每年大约有4百文分红,十股就是4缗,百股就是40缗分红,足够一家衣食无忧。”

贺玄景笑的合不拢嘴,说道:“百文一股,年利四倍,世代分红,这不等于送契东钱财么,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嗣昭冷冷说道:“这是第一次私下募股,专门给为总局出力的朋友所配。明年扩股,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我就算涨十倍百倍,一样门庭若市,供不应求。”

葫芦娘想了想,问道:“若是总局无法开办呐?”

嗣昭坚定的说道:“那我就用我庄园的岁出分红,绝不会负太原契东。”

葫芦娘死死看着嗣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点青郎要一分,1万股!”

嗣昭头摇的像拨浪鼓,说道:“幽王党的朋友就在当面,你让我怎么给你一分?6厘!不能再多了。”

葫芦娘恶狠狠的说道:“你买的,是点青郎的信义。”

嗣昭看着葫芦娘,平静的说道:“我卖的,是我塞下少年的血肉。”

葫芦娘终于说道:“成交。”

嗣昭伸出手,葫芦娘也伸出白嫩的小手,与嗣昭重重一击。

贺玄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再也想不到,我幽王党竟然和点青郎同为总局契东。”

葫芦娘冷冷说道:“若接到雇主的生意,我点青郎一样杀幽王党,总局股契也不是尔等的保命符。”

贺玄景笑道:“该做的生意,我幽王党还是不能放过。”

嗣昭说道:“我不管你等如何争斗,在对付聂记这件事上,大家必须一心。若有不顾大局,以私废公者,我只能取消他的配股,买股钱我也不会退。”

葫芦娘冷冷说道:“我点青郎不是幽王党,绝不会做吃里扒外的事情。”

贺玄景对点青郎有些畏惧,不敢在葫芦娘面前嘴硬,只是说道:“窦聂两家的亲事,就交给我幽王党了。”

嗣昭看着葫芦娘,说道:“那么聂记大宅的内情,就拜托点青郎了。”

葫芦娘点点头,轻叹一声道:“但愿将来我不要后悔。”

嗣昭忽然一笑,说道:“若没有那句我帮你,我又如何敢有这等念头,是你给了我希望,这就是缘法。”

听到缘法两字,葫芦娘脸微微发烫,一时间目光如水,女杀手竟然有了几分柔情。

嗣昭和葫芦娘纵马出了仓储码头,酉时的钟声从东市钟楼方向传来,在汾水两岸回荡,街上行人匆匆,天色将晚,宿鸟归飞。

两人信马由缰,过了汾桥,沿着汾西大道环辔而行,春寒料峭,面上的风依然冷冽。

嗣昭忽然说道:“尚信坊的李老夫人,真的是你的生母么?”

葫芦娘淡淡一笑,说道:“想不到堂堂沙陀郎君,竟然还知道一个无名女子。”

嗣昭叹道:“老夫人太苦了,布衣裙钗,薄衾疏帐,柴爨油盐短缺,孤女寡母,无人照料,这是何苦?”

葫芦娘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点青郎做每一个生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仅是点青郎自己,还连带着亲人。。。也许下次太原府出了大案的时候,我就自由了。”

杀手的自由,除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就是血溅五步了。

嗣昭有些黯然,他沉思着说道:“我有一个至交好友,就是头面商李丕亚,与令堂同姓。他是营州来的奚人,为人勇烈,东市人称李八郎,是我绝对信任的人。

如果娘子不弃,能不能认下远房表亲,与令堂姑侄相称。平日不妨多走动,万一不测,就由老李奉养李老夫人,你以为如何?”

葫芦娘摇头道:“不必了,只要总局按时发放股息就好。”停了一下,她嫣然一笑,柔声说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嗣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觉得孤儿寡母,干的却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行走在生死边缘,实在是有伤天和,而自己又能做什么?

可这女杀手性子刚烈,你若同情她,她非跟你翻脸不可,一时间竟然支支吾吾回答不出。葫芦娘哈哈大笑起来,蜡黄的面孔竟然泛起了一抹娇艳红晕,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这一刻,嗣昭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柔情。

笑容渐敛,葫芦娘忽然问道:“你这是带我到哪里去?”

嗣昭莫名其妙,入娘的,是你跟屁虫一样跟着我,可是跟一个小女人,又能说什么?他只得马鞭一指前方的旗亭,说道:“约了个朋友吃酒,娘子若是有事,不妨就此别过。”

葫芦娘脸一板,说道:“你又想背着我,搞何等阴谋诡计?”

嗣昭见这女子不可理喻,只好不吭声了,葫芦娘忽然一笑,说道:“瞧你摆一张臭脸,一句说笑也受不得,亏你还是堂堂沙陀郎君。”

嗣昭是直性汉子,哪里见过小女儿轻嗔薄怒,巧笑嫣然,说理是不要想了,只得一言不发,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一丝甜蜜。

葫芦娘笑道:“好啦好啦,左右无事,叨扰你一杯,不为过吧。”

嗣昭沉着脸,说道:“既然我是主,你是客,就要听我安排,不可乱说乱动,更不可把今日的谈话泄露出去。”

葫芦娘小嘴一瞥,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洗衣行的长舌妇么?”

不一刻,二人来到旗亭之前,翻身下马,有伙计接过马匹去饮水。

走进旗亭,亭中只有三三两两几个酒客,深处的暗影中,坐着一个白袍青年,正独自饮酒,眉清目秀,正是潇湘馆门子,云弄月!

见嗣昭走了进来,云弄月抱拳拱手道:“王兄,云某等候多时了。”

葫芦娘目光如电,早看到了东市地下人口贩子,在后面重重给了嗣昭一下,低声骂道:“早就知你这厮在潇湘馆有眼线,竟然是这个长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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