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边军异类

按大石军制,边军最大建制是军,其次是守捉、镇、戍。

但云中守捉不同,守捉城位于方山和东山之间,旋鸿池畔,北面就是古长城边墙,控扼大同军北部咽喉要路。

此军是大同军最精锐的一支野战军,编制7千7百人,官马5千余匹。除了大同牙军,云中军之大、之精,超越了任何一支军城边军。

所以,云中守捉使之地位,可想而知。新任防御使支谟,就是想利用这支强大边军,压制牙军的跋扈,是以任命王恪用为守捉使。

在他认为,自己对王恪用有知遇之恩,王恪用必感恩戴德,就此收为己用。

但他不知道,王家一定要占据云州,一定要得到大同军节度使,这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岂能让支谟长期占住这个位置。尹昶临终的遗言,其实也是沙陀王氏上下的共识,王恪用无时无刻不想踢走支谟这块绊脚石。

机会很快就来了,朝廷按覆营田不实一案,给了王恪用机会。在所有边军将校都站在长官一方的时候,他和屠行简秘密联系,成为了朝廷唯一的证人。

在这个风雪之夜,他亲自和屠行简会面,就是为了逼迫营田使贺拔志说出实情,攀到他背后的大同军防御使支谟身上,最终促使他的倒台。

王恪用的随从,除了石善友出自沙陀军,其余都是云中边校,程怀信、王行审,足智多谋的盖寓,奉城军的奚族勇士薛铁山。王家的赫赫家世,和王三郎的刚毅勇猛,彻底征服了这些边军将校的心,从此死心塌地,为他奋战到死。

班氏渡意外遇到贺拔志,让王恪用暗叫幸运,在扳倒支谟的关键时刻,绝不能让贺拔志跑掉,他的口供,是对付支谟的最重要武器。

王恪用杀伐决断,立即决定杀掉贺拔志的随从,挟持大同军营田使到云中驿再说。

见两小儿冻的瑟瑟发抖,脸色铁青,牙齿不停打颤。石善友纵马上前,解下自己的裘氅,给他们披上,还拍了拍李承诲的肩膀,笑道:“你个小混蛋,话却说的爽利,我喜欢。”

李承诲抖抖的说道:“三郎君就算收下我了么?”

石善友哈哈大笑道:“等你弓马如同我一般了,也许主公会看上你。”

王恪用在背后喝道:“善友,你且退下,我有话问他俩。”

石善友一驳马,让到一边,王恪用催马上前,问道:“你们说屠行简埋伏了人马,到底是何人?有多少?”

嗣昭说道:“是横野军副使樊庭观,带着2、30个武士,封锁了驿站。”

王恪用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忽然一圈战马,冷笑道:“倒是小看京师来的官儿了,居然暗中把樊庭观笼络住了。”

盖寓在立马在王恪用身后,对贺拔志笑道:“樊庭观是个死脑壳,怕是真的对你不满,你克扣军粮,日甚一日,你让诸军如何养家糊口。”

贺拔志见事已至此,反倒硬气起来,大声说道:“大同8千牙军,军饷用度从何而来?苛剥诸军以养牙军,这是入娘的成例,大石朝何处不是如此,为何只跟我过不去?”

盖寓喝道:“若是好年景,就算你克扣些,军民总不至于饿死。去岁征许淮,今岁供奉同昌公主丧礼,年年水旱,田地荒芜,羊马多死。如今官库老鼠四蹿,百姓家家饥寒,你还要克扣禄米,你让边地小民如何得活!”

贺拔志叫道:“我做的是天子的官,上官有命,谁敢不从!”

王恪用大声咆哮道:“谁命你核减衣粮,你就在屠公当面说清楚,也罪不至死。”

贺拔志脸色惨白,摇头说道:“明白了,你这是要攀诬支使君,亏得支公信任你,提拔你,你却要做背信弃义之事。”

王恪用冷冷说道:“和你一样,我做的也是大石天子之官,不是他支某人的家奴。天子遣屠公问话,难道我也像你一样,昧心欺君么?”

贺拔志冷笑一声,说道:“你想让我构陷主帅,那是万万不能。你们没有账簿,没有口供,没有实证,我看你们如何上奏天子!”

盖寓冷冷说道:“那也要看你如何在屠公面前回话,请吧。”

贺拔志转头四下看了看,随从皆死,四周都是一脸凶相的云中军汉,抢到渡口上船不可能,落荒而逃也不可能。这些军汉无法无天惯了,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这荒郊野外远离云州,什么官身品级也没有用,死了跟死条狗也没有区别。

终于,大同军营田大使长叹一声,一带马缰,几个军汉默默把他挟持在中央,一队人马沿着来路缓缓而行。

嗣昭和承诲共乘一马,嗣昭看了看一地死尸,面露不忍之色,低声问石善友:“这些家伙只是随从,并无死罪,就不能给收个尸么。”

石善友大笑道:“狼很快就会给他们收尸,不用我们费心了。”

承诲忽然说道:“渡口那些人可看见我们杀人了。。。”

盖寓冷冷说道:“我们是奉诏作证,又不是偷鸡摸狗,没必要遮遮掩掩。让他们给云州报个信也好,城里那些家伙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嗣昭有些迟疑的说道:“这里离云州这么近。。。不危险么?”

程怀信不屑的说道:“有尽忠公在牙军,姓支的调不动一兵一卒,我看他拿我们怎么办。”

一行人一边交谈,一边在风雪中前行,似乎寒冷也没有那么刺骨了。不一刻,到了云中驿,众人纷纷下马,王恪用当先走进驿中,其他人押着贺拔志在后。

昏黄的灯火下,一队横野军武士按刀而立,有驿夫牵走马匹,好生伺候。黑暗中,一个英武军将迎来,冲王恪用抱拳拱手,说道:“三郎君,你总算是到了,屠公等候多时了。”

王恪用还了一礼,说道:“真没想到,老樊你也心向朝廷。”

樊庭观痛心的说道:“若是任由刘敷光、贺拔志这些混账继续胡闹下去,大同军必乱。我们这些人,就算是死于锋刃之下,也难赎罪于万一。”

横野军副使是内地调来的军官,明经出身,战功并不出众,为人却有些书生气,一腔忠君报国的热血,只能在这边塞之地碰的鼻青脸肿。

说起来,横野军副使和屠行简过去并不认识,相识也是一场巧遇。

樊庭观在云中驿有一红颜知己,就是李七娘,他经常到这里和她相会。偏巧屠行简携圣旨而来,夜宿云中驿,听说大同军军官也在驿中,立即请来饮酒攀谈。

屠行简深知此案非同小可,他要对付的敌人可是整个大同军,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些年来,皇威不振,军镇跋扈,军人作乱之事无日无之,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六品小官,如何能对付手握几万雄兵的大将。

屠行简老于世故,很重视这次巧遇,并不透露自己身份,只是用言语试探。攀谈之下,发现这军官是个愣头青,对大同军十分不满,怨言不绝。

从樊庭观的话中,屠行简得知大同军也不是铁板一块,诸军各怀心思,支谟也不信任牙军,他其实是个空头大帅,并没有四目两口,更不是不可战胜。

司门员外郎如何不喜,遂出示圣旨,说明来意,与樊庭观一拍即合,结成秘密盟好。于是,朝廷在大同军中打进了第一颗钉子。

开局不错,但是在大同军城,屠行简却碰了一边灰。他既拿不到军府账薄,也没有哪个大同军官吏肯提供证词,经常有军士呲骂,露刃威胁,唬的他胆战心惊。

为了自身安全,他不得不离开大同军府,躲在云中驿继续查察。

边将虽然对支谟不满,但是对朝廷戒心更重,都不愿做朝廷对付大同军的棋子。只有樊庭观的呆气,始终不变,不仅替屠行简暗中活动,还派人专门保护屠行简的安全。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云中守捉使王恪用突然倒向朝廷一边,出示了军中历年账目,让屠行简大喜若狂,这是大同军不法的铁证。

于是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水陆营田大使贺拔志的口供,如果他招认了一切不法情事,支谟必倒台无疑。

屠行简深知这份口供不易,暗中做了周密布置,准备以大同军将和大同监军刘敷光、贺拔志当面对质,才有了今夜的一幕。

当他听说倚翠楼来了一票营田子,本来只是想问一问营田栅落的实情,谁成想两个小儿误会,差点酿成大错,让他的谋划几乎功亏一篑。

好在阴差阳错,贺拔志撞上了杀神王恪用,又被押回驿站,那只能自认倒霉。

王恪用看着樊庭观热切的目光,心中却微微叹了口气,此人实在是个异类,得罪主帅,得罪同僚,得罪横野军的衣食父母营田官,只为效忠天子,可是朝廷能给他什么呐?

三郎君忍不住说道:“庭观,就算你把支谟、刘敷光、贺拔志这些人都赶走,难道新任大同帅就一定比他们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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