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刘黑塔

焦虑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天明时分,官军开始汲水造饭,给马匹饮水喂料,收拾帷帐旗鼓,将缴获物资装上车辆和骆驼,囚犯也押上了槛车,半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了。

刘镇将手按刀柄,站在草堂阶上,默默看着他的军士忙碌,面色阴郁。刚经过一番激烈争吵,陈果的几个人他还是放了。赤塘关和秀容县并不远,他并不想和邻居起龃龉,对秀容县的腌臜事也没什么兴趣,大家都是大石臣子,谁底下是干净的。

可这些家伙要挡自己的路,这可就坏了官场规矩,谁的前程也不是白来的。他赤塘关直属河东节帅府统辖,与忻州刺史府无统属关系,秀容县凭什么暗中下绊子。

他决定和这些阴险小人公事公办,反正姓窦和自己一样,都是寒门出身,功名差不多也到头了,没必要跟他讲情面。

今后聂记商旗在赤塘关可不好使了,若秀容县这些家伙真和系舟山盗匪有牵连,那就对不起了,上报节帅府,让太原定夺就是。

嗣昭悄悄走了过来,叉手施礼道:“参见刘公。”

刘黑塔笑呵呵的说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免礼免礼。”

嗣昭凑上前来,低声说道:“刘公,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刘公看在同为塞下一脉,给几分薄面。”

刘黑塔笑道:“你个小鬼头,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嗣昭抬头看了看忙碌的山寨,感慨的说道:“这系舟山,守着河东大道,实在是一座宝山,无论是官,是商,还是匪,都在这里赚的盆满钵满,刘公又得了些什么?”

刘黑塔脸色变了,沉声说道:“世侄想说什么?”

嗣昭说道:“秀容县那些狗官使尽了手段,他们为了什么,刘公应该心知肚明。可这些东西本来也有刘公一份,为何这些年刘公两袖清风呐?”

刘黑塔苦笑道:“因为秀容县是必经之路,赤塘关可不是,南北商队大多走石岭关,刘某是被排除在外的空头镇将。”

嗣昭低声说道:“若有一个机会,让赤塘关成为商道咽喉,刘公以为如何?”

水陆码头在秀容县,往年货物南北往来,陆路都是走石岭关,明明饮马河从赤塘关前流过,赤塘关却捞不到好处,这当然是因为聂记商队把持商道,故意绕路走石岭关的缘故,刘黑塔心知肚明。

见嗣昭忽然提起这个,刘黑塔哦了一声,很久才说道:“嗣昭,这可不是说笑的事,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事,还是要勤习弓马,长大为家门出力。”

嗣昭摇摇头,说道:“刘公差矣,如果一切顺利,小子再回到秀容县的时候,聂记商队就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将是沙陀王氏商队。”

刘黑塔大吃一惊,不由得对这沙陀小儿刮目相看,看不出来,这小家伙不仅单骑闯关,英勇善战,胸中竟然还有如此方略,要打垮聂记,自己还真小看他了。

赤塘关守将瞪着嗣昭,良久才说道:“槛车上的那些家伙还没有招供,聂记和秀容县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嗣昭微微一笑,说道:“系舟山盗首就在明公手中,还怕他们不开口么?拿住了他们,就拿到了秀容县的命门。其实我的同伴安敬思,早就收服了这些家伙,只要明公善待这几个首领,很快数百山贼就会归降,明公勿忧。

至于聂记柜坊,其实他们已经落入小子彀中,一切就交给我吧,他们若不想吃大亏,还是交出商道,大家方便。”

刘黑塔暗想,这沙陀儿是在进行结盟的试探啊,先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功。但仅仅这点好处,对自己的吸引力可不够,他小心的问道:“那么你们的王氏商队,又该如何经营?”

嗣昭微微一笑,说道:“长久以来,进出忻州的水陆码头,一直设在秀容县。可是秀容县河段水势稍急,春秋季节经常闹水灾,导致商路断绝,并不适合做商路枢纽。

王氏商队的水陆码头,将设在赤塘关10里之外的望云里,这里水陆条件比秀容县好的多,赤塘关大道和饮马河在此处交汇,以鷺桥想通,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商埠。”

刘黑塔探寻的看着嗣昭,问道:“就是说,将来进出忻州的商货,都走赤塘关大道,不再走石岭关了?”

嗣昭笑道:“自然是如此,明公为这条商路出了大力,如何不落些好处?我希望将来赤塘关取代秀容县,成为进出忻州的商货枢纽,也算是对刘公此次相助的回报,也希望刘公对沙陀商旗照拂几分。”

刘黑塔心中狂喜,本朝以来,赤岭关只通官漕,不通民货,毫无油水。民货都走系舟山以东,秀容县和石岭关赚的盆满钵满,他当真不眼红?形势如此,不得不从罢了。

现在有个机会就在眼前,一举奠定石岭关的地位,自己也将踏上豪富之路,这个条件,哪有不应的道理。

刘黑塔强压着喜色,尽量平静的说道:“我稽落与沙陀世为懿亲,嗣昭你这次送了军功,又送这

么大一笔财帛,足见情义。你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岂有不知,非王氏商旗不得进出赤塘关,此事我能做到。”

嗣昭笑道:“如此就算说定了。”

刘黑塔想了想,说道:“这条商道,每年进出货物不啻数百万缗,这可不是小事,若有三郎君一言,刘某才放心的下。”

嗣昭说道:“明公有所不知,虽说名为王氏商队,但并不属于一家一姓,而是属于大家。除了我沙陀的友好部落,还有云州粟特商团,将来也会有河东和河朔的豪商加入。

但无论如何,小子在商队之中都是说话算数的,族中长辈放手让我去干,父亲大人不会在此事上多言,难道明公还信不过小子么?”

他沉吟片刻,才说道:“好大的气魄,果然是英雄出年少,刘某二子,真如豕犬耳。”

嗣昭说道:“明公谬赞,实在不敢当,明年正月,来自云州的智慧柜坊,就会在赤塘关军市开设分号。智慧柜坊,是我王氏商队大契东,分号掌家就是田肇五,此人老诚笃实,财计上的事情,明公尽管与他商议就是。”

刘黑塔说道:“就是与高司仓一同陷在贼中的那个商贾么?”

嗣昭说道:“正是此人,即使在贼中,田五兄也无惧色,小子很信任他。”

刘黑塔点点头,心知这姓田的将是赤塘关的财神,从此自己和赤塘关再也不会为粮饷发愁,可不敢轻视了。

嗣昭又说道:“不过有一事,还要讲在明公当面。也许聂氏也会成为王氏商队契东,牵涉到秀容县和聂记的隐秘之事,明公还要慎之又慎,若聂记愿意合作,何必添一个仇人?”

刘黑塔盯着嗣昭看了半天,才说道:“少年人能想到这一层,让刘某好生佩服,聂记是对手,不是仇人,今日的对手,也许就是明日的朋友。你不要忘了,聂记真正的根基是在太原,太原不通,整条商道就是不通。”

嗣昭点点头,看着天边的白云,说道:“是啊,太原,太原城中怕是又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两人低低商议,定下了结盟大计,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一个赤塘关镇军小校大踏步来到阶下,插手禀报:“镇军已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启程,要不要等等秀容县土团?”

刘黑塔沉声说道:“不必等了,出发!”

那小校大声应诺,跑步传令,有军士大开山门,赤塘关镇将纷纷上马,大军翻翻滚滚出了山寨,把秀容县土团兵扔在寨中。

刘黑塔转头看着嗣昭,说道:“不如随我到赤塘关,再来详谈。”

嗣昭笑道:“秀容县中,还有余事未了,过两天再来相拜。让田肇五兄随明公走吧,详细的计较,请他与司仓官细谈。”

刘黑塔心知肚明,这沙陀儿要去秀容县拿捏聂记了,有这些贼匪在手中,大约不会失手。

早听人说起过云州大力郎君,当时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见面才发现,比传闻犹有过之。还有那粟特儿,勇武豪迈,一看就是大将的材料。

近几年来,天下年年水旱,烽烟四起,藩镇不宁,饥民作乱,似乎有了末世迹象,家乡有这些杰出的后辈总是好的,万一到了天下大乱的一天,自己和家人也有个依靠。

想着想着,他从革带上摘下佩刀,递给嗣昭说道:“你我都是将门,身上应该有趁手的兵刃,这刀随我多年了,出自太原名匠之手,就赠给你吧,望你杀贼报国,功成名就。”

嗣昭双手郑重接过,略抽出几寸,果然是刃白如雪的百炼钢,刀镡上还刻着几个字: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他自幼习佛,对佛经颇为熟悉,却也不知这出自哪里。不过道理总是不错,刹那之间,他竟然想把这几个字送给敬思,那家伙才应该细细体会这几个字。

片刻之后,嗣昭赞了一句:“好刀!”随即收刀入鞘,配在腰间。向刘黑塔躬身施礼道:“多谢明公赐刀,沙陀与稽落的情义,就如此刀,至死不折。”

刘黑塔哈哈大笑道:“说的好!”说罢转过身,大踏步走向坐骑,翻身上马。战马盘旋,刘黑塔冲嗣昭喝了一句:“小子,努力努力,告辞了!”

说罢一催马,战马撒开四蹄,冲出山寨,追赶队伍去了,嗣昭看着刘黑塔的背影,对即将在秀容县的交锋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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