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祸起鲱鱼干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月明星稀,乌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到了伤心地,焉能不心伤?

在这里五年的时光,生下了熙儿,结识了袁宏和袁真,还在句曲山觅得老道长的仙踪。

更重要的是,他在无意中发现了颍川士子庾琛的秘密,从而揭开了两位先帝的生死之谜,也让自己陷入了争斗、暗杀、阴谋和仇恨的漩涡!

郗超那些经常夹杂在口中的大不敬之语,让自己忽忽心难安,这个漩涡乍停,另一个漩涡似乎正在酝酿之中。

秦人染指洛阳,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用心何其狡诈!

从过往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想起西边的战事,桓温心急如焚,恨不得驾起飞云,飞到洛阳城下。

“皇儿,听说北边又有了战事?”

“是的,朕正打算向母后禀报呢。”

穆帝到太后寝宫,本是商量大婚之事,褚蒜子深居后宫,居然也得悉了北地之事。穆帝见无法回避,便草草陈述了朝堂之事。

褚蒜子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话题便转到了大婚之上。

“大婚是国政,母后无心干涉。但迎娶皇后,又是家事,所以也是母后分内之事。母后以为,虽有战事发生,但一切都已定妥,还是照旧举行,不要慢待了皇后。”

“谨遵母后之命,一切照旧。不过朕以为,军士在边地枕戈待旦,皇宫里若大操大办,难免影响军心。”

“嗯,皇儿考虑周到,那就能省则省,能简则简吧。”

褚蒜子对北方战事并未过多的打探,对大婚之事也通情达理,这样的表现,有点有些出乎穆帝的想象。

穆帝以为,她看清了形势,彻底放手了。

当然,也或许是示弱示好,藉此换取自己对两个舅舅的宽容和恩宠。

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穆帝反倒有些不忍。

毕竟,面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姐姐,有刚硬凶狠的一面,也有柔弱无助的一面。

穆帝偷偷瞥了一眼,褚蒜子正巧转身伸手去够案几上的一个食盒。这一个小小的举止之间,穆帝发现,她的脸庞瘦削,颧骨也渐渐显露出来,难现往日之风采。

母后应该是劳心劳力所致,为两个弟弟担惊受怕所影响,或是失去了钱太医而孤苦。

母亲和钱太医偷情,太后寝宫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瞒着父皇和自己。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时候他就有所耳闻,直至亲眼透过窗棂窥破了那一幕。

家丑不可外扬,只有将钱程暗中杀掉,既可以保住母后的名节,又能消除自己的心头之恨。

这一点,母后应该感谢他,体谅他。

只要母后知耻辱,识大体,顾大局,安安心心操持后宫,本本分分待人接物,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以往所有的罪过都可以既往不咎,冰释前嫌,谁让他们是母子呢!

看到母后去拿食盒,穆帝以为又要给自己尝点心,而司马丕早就提醒过自己,当心后宫的饮食,谨防病从口入。

这是桓温转告给司马丕的,也是明皇帝在驾崩前告诉成皇帝的,结果,成皇帝在驾崩前又告诉了康皇帝。

现在,除非御膳房亲做,穆帝一般不触碰别处的饮食,在太后宫里也是如此。

穆帝聪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每次若要来太后寝宫,都是选择用完膳之后,而且逗留时间不长,这样就可以化解当面拒绝的尴尬。

食盒刚刚打开,一股腥味就扑鼻而来。

“母后,这是何物?腥味这么重。”

“唉,入秋以来,身子不知怎的,虚弱了些。以为能扛过去,谁料入冬后,脾胃不振,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蒜子皱起眉头,轻捂心口,又弱弱道:“这不,王内侍说,他有个住在海边的亲戚,那里盛产鲱鱼,肉质细腻鲜嫩,能增强食欲,烘烤之后制成鱼干,味道更好,还便于存放。尝过一次,果真能开胃,便做了些。”

“难怪母后看起来清瘦了,怎样,这鲱鱼干管用吗?”

“你别说,太医院的药方都赶不上这个偏方,现在母后都离不开这东西了,特别开胃,你来尝一尝。要是觉得可以,让王内侍也弄一些过你。”

穆帝连连摇手,拒绝道:“算了,算了,朕用完膳了,而且不习惯这种腥味。母后慢用,你好好休息,朕得空再过来拜见。”

言罢,便借口有事,告辞而去。

“银儿!”

穆帝一走,褚蒜子便精神抖擞,站了起来,完全没有刚刚病恹恹的样子。

“奴婢在。”

“大司马走了吗?”

“走了,听说已经到了晋陵郡。”

“哦,知道了,去把娟儿叫来。”

银儿走后,褚蒜子乘间,闪身进入内室,抽出暗格,打开锁钥,取出右侧的匣子,里面是一些牛皮油纸包裹的白色粉末。

这是钱太医为自己配置的药剂,原来是准备用在康皇帝身上,结果康皇帝早早驾崩,来不及使用,便一直搁着。

如今,她要用在她唯一的儿子身上了!

“弑君之举,奴婢万死不敢,求太后饶过奴婢。”

蒜子斥道:“死丫头,胡说八道,哪有当娘的会害自己儿子的?”

“那这粉末是什么?为何要偷偷放入圣上的羹汤之中?”

蒜子柔色道:“圣上刚刚成年,有痼疾在身,龙体自然要弱些,眼看又要大婚,所以,哀家特意求了个方子,配制一些壮阳补肾之药,可他偏不肯服用,涉及男儿隐私之事,哀家也不好强求。”

“可是,奴婢也没有机会呀。”

“你不是和御膳房的那个人很熟嘛,得空时就悄悄放在他的羹汤之中,他也不会知道。”

娟儿仍眼泪汪汪,不敢答应。

“哀家再说一次,这不是毒药,你若不信,哀家试给你看。”

蒜子边说,边伸出食指,蘸了一些,送入口中,用清水服下。

娟儿惊奇的看着,而褚蒜子面不改色心不跳,毫无异常。

见娟儿打消疑虑,将要进入自己的算计之中,就差最后一点火候,褚蒜子拿出杀手锏,再次威逼利诱。

“你给我听好了,虽说不是什么坏事,但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以免损了圣上清名。要是泄露任何一点风声,哀家就将你淫乱后宫,勾搭东海王之事奏明圣上,必将你装入竹笼,沉入江中。”

娟儿心惊胆战,发颤道:“奴婢去就是了!”

“放心,哀家也不会亏待你。如若办妥此事,哀家则会劝说圣上,让他下旨让东海王纳你为妾。从此之后,你就一步登天,再也不是什么下贱的丫头,而是王爷的妻妾了!”

“真的?奴婢谢太后天恩!”

娟儿信以为真,天上掉下个大元宝,心里美滋滋的。

桓温以恢复旧都中兴大晋大局为重,说服穆帝同意自己二次北伐,开局出乎寻常的顺利。

然而,进程比第一次北伐更为曲折,因为旧都洛阳周围,多方势力在角逐,一着不慎,则会堕入陷阱之中。

沿途上,他一路拼凑,渡淮后大军基本凑足三万余众。

桓温率军向汝阴郡疾驰,同时派使者赶往徐州,以便宜行事之权,让殷浩出徐州兵力,不惜代价,拖住北边的鲜卑人,防止他们西进,以免破坏大军计划。

此刻,众矢之的的洛阳城内,硝烟未烬,人心惶惶,郡守周成彷徨无计,是去是留,是降是战,完全乱了方寸。

这时,属下来报,外面有人求见。

周成一听来者名姓,犯疑道:“他来干什么?”

来者名叫姚襄,羌族首领,在石勒时代曾任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地位仅次于秦王苻健和燕王。

后来,他因对秦燕封王而自己仅封侯不满,加之石勒死后,其对石虎不抱希望,便率部族脱离大赵,渡河南下,在洛阳陈留和豫州之间的三角地带活动。

羌族人想单干,在乱世之中为部族求得生存和壮大的机会!

姚襄本打算凭借地利,既耕且牧,自力更生,发展力量。然而实力较小,只能在各族角力的夹缝中生存。

这些年,秦赵燕晋战火频仍,损耗很大,而他的部族则没有受战火波及,此消彼长,相比之下,实力有了很大提升。

拳头硬了,眼界自然就高,想法就多。

他已经不满足于像游匪一样在丛林和山地之中生存,也想弄一个城池玩玩,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在中原大地占一席之地。

姚襄的目光首先就盯上了近在咫尺的洛阳!

冉闵酿制了杀胡令这杯苦酒,现在已经被酒水包围,魏地大乱,襄国羽翼渐丰,冉闵迫不得已,调河南三地亲随将卒渡河北上解围,因而,洛阳、豫州、陈留空虚,尤其是洛阳,离自己部族最近。

而且,冉闵的心腹守将镇压了胡人兵卒之后,遍体鳞伤的北上临漳解围,只留下了城守周成的不足两万兵卒。

这,让姚襄看到了战机。

“郡守大人,姚某有礼了。”

“哎呀,是姚将军,多年不见,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周大人客气了,在下哪敢称将军?”

“当得当得,天王石勒时,你就是奋武将军,那时,下官还是一介文吏呢,对姚将军是望尘莫及呀。”

“客套客套了,一言难尽啊。”

“姚将军这个时候亲临孤城,必不是叙旧,有何贵干,咱就开门见山吧。”

“周大人果然痛快!那姚某就直言不讳了。周大人刚刚说洛阳是孤城,虽是贴切,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是什么?”

“其二就是危城!”

“何以见得?”

“周大人这是明知故问,秦人三万大军远道而来,其意不言自明,而姚某惊闻晋人也在厉兵秣马,有意恢复旧都。东边的鲜卑人也在虎视眈眈,磨刀霍霍,他们可都在打周大人的主意。一块肥肉,三头狼盯着,说是危城不过分吧?”

周成微微一笑:“姚将军算错了,不止三头狼,应该是四头!”

“哦,另外一头是谁?”

周成不再掩饰,冷冷道:“当然是你们羌人喽,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饿狼之中,里面怕是也有姚将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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