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贫贱家儿子成少爷

平日里,陈欢就因为陈孟皮的瘸子身份,而常常受到村里伙伴们的嘲笑,因此,心里对这个脾气执拗的父亲怀恨在心,此刻,他再看到跪在地上,正在使劲捶打石头的爹爹,他更是气血上涌,心中升起一股怒气来,心想:原来是你个“老瘸子”作怪,害得我累成了一条狗,却没有一个人夸奖我,不仅如此,反而还被我的小伙伴们如此羞辱!

听着人们戏谑的笑声,陈欢只觉得全世界仿佛都在嘲笑自己,不禁眼底一热,泪如泉涌,心底叩问上天,命运怎地如此不公平,竟叫他摊上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父亲!

其实,陈孟皮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只因小时候太过调皮,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又没能及时医治,自此便瘸了,因为他是家中长子,故而被人戏称作“孟皮”,久而久之便成了他的名字。

此刻,瞧着父亲那耍猴般的可笑模样,陈欢只觉面目无光,顿时羞怒难忍,一把将背上的柴薪撂在地上,啜泣着转身飞奔回了家。

见陈欢泪奔而去,刘英莲哪能看不出儿子的心思?又见丈夫固执地砸着石头,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道:路上的石头绊了你,你下次注意一些,别再被绊它着也就是了,却又何苦如此较真,非要将石头砸得粉碎?

再看陈欢远去的背影,她不禁摇头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陈孟皮将石头砸得粉碎,并将地面推平、夯实,这才挣扎着起身来,又狠狠跺了跺脚,吐了口唾沫,骂道:“还能绊倒老子不?”说着,才又挑起木桶取水,众人这才笑谈着离去。

刘英莲叹了口气,勉力拎起儿子撂下的柴禾,步履维艰地走回了家。

陈孟皮挑水回家来,见妻子已经把柴禾整齐地堆在墙脚下,正在儿子的卧室外说话,用近乎哄孩子的语调说道:“小欢儿,你哭什么呢?乖,听娘的话,别哭了,等再过些年,娘给你说个媳妇儿,你看隔壁张婶家的阿丽怎么样?要不,王大伯家的春梅也行,只要告诉娘你喜欢谁,娘都替你娶来……”

她面颊通红,笑呵呵地说道,“我的儿子长得这么高大,这么俊朗,七村八店的姑娘还不都得抢着做我的儿媳妇呀?!”

听得此,陈欢才稍稍解气些,却还是哭着说道:“阿丽心肠不好,春梅又矮又胖,我都不要……”

陈孟皮卸下担子,听得儿子这番话,不禁嗤嗤笑道:“人家不嫌弃你就好了,你倒还挑三拣四,嫌弃起人家来了……叫花子还嫌饭馊啊?”

生气归生气,陈欢毕竟已经不小,哭了一阵,又经得娘亲软磨硬泡,已经快要恢复过来,此时听得陈孟皮的声音,再听他阴阳怪气的话语,心中已经快要熄灭的怒火顿时就像烈火遇桐油,气得他一脚踢在漏风的门上,大骂道:“老孟皮,你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啊?哼,死瘸子,像你这样的爹,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听得儿子这恶毒的气话,陈孟皮眼睛一红,喃喃自语,说道:“对,没错,我死了,你才好过……”说着,满脸委屈地走进了厨房。

望着丈夫落寞的背影,刘英莲劝阻道:“孩子,他终究是你爹,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陈欢心中虽然气恼,但侧眼看到爹爹给他制作的一把又一把挂在床头的精致木剑,话语出口后还是有些懊悔,便不再说了,只委屈地躺到床上,思绪纷扰地望着屋顶。

听屋里没有了动静,刘英莲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厨房,只见丈夫坐在火塘边,正用手按摩腿脚,就柔声说道:“他就是个小孩子,总是口不择言,你是大人,怎么也跟他置气?”

说着,她轻轻坐在丈夫身旁,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些天……你的腿又疼起来了么?”

陈孟皮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望着妻子忙碌着备办晚饭,陈孟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说道:“不如,还是送他上蜀山吧,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梦想!”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孩子头脑聪明,是个不错的手艺苗子,可他偏偏就不肯跟我学习木工,总喜欢舞弄刀剑,背着一把木剑就喜欢扮成剑客,眼看他就要长大成人,总不能没有一技傍身吧?!看他一天天放任自流,将来庸庸碌碌,我们可就有愧于他的生身父母了!不如,就遂了他心愿,送他上蜀山学些本领吧!”

听得这话,刘英莲惊慌地瞟了一眼儿子的卧室,低声骂道:“休得胡说,我们不就是孩子的亲生父母么?!”

陈孟皮也急忙捂住嘴巴,战战兢兢。

她凝眉想了想,说道,“蜀山路途遥远,以这孩子的心性,只怕没出桑门地界就要喊累,打起退堂鼓来!再说了,你腿上的老毛病隔三差五就犯痛,不是也得时时从白家药房开方子么?家里哪还有闲钱送他学剑?”

陈孟皮拍了拍大腿,愤然说道:“那便如何?难不成让孩子跟我一样,做一个木工、篾匠么?老天可怜我,叫我娶到了你这样知书达礼的好婆娘,可谁能保证咱们的孩子也能有我这样的好福气呢?!”

听得这话,刘英莲眉头紧蹙,箝口不语,半晌,才点头道:“你说得在理!也罢,今后你多接木活,我多织些布,咱们省吃俭用,总能支撑孩子的用度,我再写一封书信让你带上,等到月底,你就送孩子上青龙山去!”

陈孟皮“啊”的一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妻子,问道:“你……你的意思是去找他?”

只听刘英莲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虽然当初因为悔婚一事,亲亲的表兄妹也变成了仇人,但是为了孩子,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如今时过境迁,只盼他还能顾念兄妹情谊,再者,他现今年近五旬,膝下女儿成群,却没有半个子嗣,想来不会不认他这个表家的外甥!”

夫妻计议已定,陈孟皮置办好饭食,刘英莲则来到陈欢的卧室门口,说道:“好孩子,你爹把晚饭做好了,香喷喷的,快快来用餐吧!”

陈欢鼻孔里冷哼一声,说道:“他做的饭,我就是饿死,也不要吃!”

刘英莲笑了笑,说道:“一两顿不吃,其实也饿不死人,娘就怕你不吃晚饭,走不动明天的道,爬不上青龙山去!”

只听屋里一阵沉寂,随后,陈欢手里捏着一把木剑,徐徐打开了房门,满脸好奇地望着她。

见状,刘英莲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爹看你身姿挺拔,头脑聪慧,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就和我商量着,想要送你上飞龙岗拜师学剑,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呀?”

听得这话,陈欢顿时惊喜欲狂,不过,他又怕这只不过是母亲的缓兵之计,就语无伦次地问道:“娘,你……你说的是都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刘英莲笑着说。

闻言,陈欢大喜过望,纵身一跃,落在院中,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里的木剑,口中又喊又叫,好像一个听说要过年的小娃娃!

见状,刘英莲眉开眼笑,说道:“好孩子,要想练就一身精湛剑术,还是先和爹娘一起坐下来,把肚子填饱再说吧!”

心有喜事,一应烦恼也就可以顺利拋诸脑后了。

陈欢一听爹娘决定送他上飞龙岗学剑,顿时喜出望外,也就不再执着于小怨,把木剑斜靠在桌边,“大度”地坐到了陈孟皮身旁,拾起筷子。

正要吃时,陈欢瞥眼看了看摆在面前的饭碗,只见里头是大米和小黄米混合的“两掺饭”,而且,大米颗粒很少,东一颗西一粒,见得此,他立刻拉下联来,冷然问道:“怎么是这东西?为什么不是米饭?”

见儿子脸色阴沉,刘英莲撒了个小谎,说:“你爹早就计划着送你去学剑了,他为了攒够你学剑的花销用度,上次去桑门镇就没买稻米,你这些天吃的也都是过年的时候剩下来的。娘刚刚看过了,咱家的米缸已经见底了,这不,你爹不得已才做成了两掺饭,你将就着吃吧!”

听得这话,陈欢尽管心有怨气,却还是默默地憋在了心底,埋头吃着这粗硬无味的“两掺饭”。

陈欢是个倔强、易怒又娇惯的孩子,稍稍不遂他的心意,就喜欢大哭大闹。

有一年,暴雨连绵,数月不停,道路不通,陈孟皮没能把家里制作好的木桌、木椅背到镇上去卖,换回专门给儿子吃的稻米。没多久,米缸就见底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英莲只好给儿子也做了小黄米,哪知,他一见碗中盛的不是自己爱吃的米饭,就大哭大闹,又嚎又叫,说什么也不肯吃,不仅如此,为了反抗,他甚至还偷偷地往早上吃剩的饭里倒入了一大把沙子,等到做晚饭的时候,刘英莲打开锅才发现这“大作”!

无奈之下,陈孟皮只好将自己辛勤制作的木桌、木椅便宜地处置,用以物易物的办法,换取大米!

尽管家境贫寒,陈孟皮夫妇却省吃俭用,竭尽所能地满足着陈欢的各种要求,他们吃的永远都是粗硬无味的小黄米,而总要给这个儿子煮香软的大米。

因此,习惯了吃米饭的陈欢,扒了几口两掺饭以后,就越发觉得难以下咽,索性把筷子放了下来。

见状,刘英莲柔声劝慰道:“多吃一些嘛,明天你和爹爹要走很远的路,不吃饱饭怎么行?”

陈欢侧头看向一边,冷声说道:“难吃死了,我咽不下去!”

听得这话,陈孟皮气得鼻歪眼斜,“嘭”的一声,把饭碗砸在桌子上,怒目圆睁,声色俱厉地说道:“那就饿着!哼,这些年,我和你娘节省着吃的,凑合着穿的,就为了缸里有大米,好让你顿顿吃米饭,想不到还惯出了你这臭毛病,如今连两掺饭也开始挑挑拣拣,真是不像话!生在穷人家,却总想当少爷,你当自己是公子哥吗?”

他指着自己碗里的小黄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从桑门镇上买回来那么多大米,我和你娘又何曾尝过一口?不全都给你吃了吗?!世道艰难,有这么一口吃的,没有被饿死,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刘英莲在桌下狠狠地踢了丈夫一脚,然后微笑着安慰陈欢说:“别听你爹胡说,你先坐一会儿,娘这就上隔壁去借一升米,马上就煮给你吃!”

陈孟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瞪着妻子,愤怒地说道:“借什么借?不准去!哼,都说慈母多败儿,娇生惯养的,他这些臭毛病就是你给惯出来的!今晚这饭,他爱吃不吃!”

见状,陈欢吓得面色煞白,心里只觉得无比委屈,鼻头一酸,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流了出来,他头脑一热,一把抓起身边的木剑,踢开凳子,转身夺门而去。

刘英莲急呼一声“你要去哪儿”,随即赶忙追了上去。

陈孟皮夫妇一向宠溺娇惯他们这个独生子,打小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于他提出的种种无理要求,他们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满足。此刻,陈孟皮的话语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戳在陈欢的心口,他从未受过这等责骂,不禁越想越难受,恨不得寻个山崖跳下去,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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