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仪

施晏微叫他骗过一回, 如何肯轻信他,当下他如此说,只不断告诫自己这是他的糖衣炮弹,而非出自本心, 万不可信他, 是以面上始终保持着冷静从容的神情。

宋珩见状,当即便知她这是不安心, 不信他, 因道:“音娘若不信, 朕可在音娘面前亲手立下手谕,盖上玉玺送与音娘保管。如此,娘子可能安心?”

此话一出,面对如此大的诱惑,施晏微才总算有了些反应,迎上他的目光, 审视着他, 沉静问道:“圣上此行可带了圣旨和玉玺来?”

宋珩摇头,“朕带你去朝元殿立。往后无旁人在,音娘唤朕二郎和夔牛奴可好?”

施晏微没应他的后半句话, 只说要先看到他立手谕。

宋珩闻言, 轻笑一声,忽地将她打横抱起,迈着大步出了殿门。

张内侍心细如发, 宋珩来时是走过来的,即便回去时未必要乘步辇,却还是叫人去备了停到宫门外。

宋珩本欲将她一路抱着回去,施晏微压低声音出言提醒:“我要当的是女官, 而非圣上的嫔妃,若是一路抱着去,倒要叫宫人们今后如何看我?”

“无妨,音娘只需将头埋进我的怀里,他们自然就瞧不见了。”宋珩轻声安慰她。

感受到怀里的小人摇了摇脑袋,宋珩无法,还是依从她,迈着稳步踏上步辇,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仍是抱着她。

“朕已让步了。”

步辇离地升起,施晏微感觉到轻微的颠簸感,那步辇上挂着纱帐,看人并不真切,施晏微还是跟个鸵鸟似的埋着头,小脸贴在宋珩明黄色的柔软衣料上。

五年的时间,他定会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与他生儿育女。宋珩轻轻抚着怀中女郎的青丝,暗自思忖。

步辇在朝元殿前缓缓停下,宋珩竖抱着她下了辇,径直往内殿而去。

宝笙远远瞧见这一幕,自是盘算着寻个机会将此事告知太皇太后。

宋珩令人取了圣旨和玉玺送来,不叫任何人在殿内伺候,亲自研好磨,提笔蘸墨。

他的笔触锋利刚劲,落字若行云流水。

施晏微目不转睛地盯着丝绸织品上落下的每一个字,待宋珩洋洋洒洒地落下数十个字后,仍反反复复地看着那几列字,生怕宋珩同他玩文字游戏。

正思量着,宋珩已捧了玉玺过来,双手送到施晏微面前,“音娘自己来盖可好?”

那玉玺乃是由一整块世间罕有的玉料新刻出来的,并非是秦时的和氏璧刻出来的传国玉玺,施晏微看着那枚崭新的玉玺,忆及前朝哀帝于大明宫禅位江晁,想必那传国玉玺此刻就在魏国的宫殿之中了。

宋珩观她做沉思状,便知她在想什么了,“音娘可是想用那秦时流传下来的传国玉玺?只可惜叫江晁那老贼一并夺去带至了汴州,不过音娘尽可放心,朕多早晚定会将其夺回,届时再送与音娘赏玩可好?”

将传国玉玺送与送与她赏玩,施晏微只觉他大抵是真的有些疯魔了,并未因他的话失了智慧,连声拒绝:“夔牛奴果真如此行事,若叫你手底下的那帮老臣知晓,他们不敢多言你什么,只怕要将我视作红颜祸水,肆意抨击诋毁了。”

宋珩闻言,不由轻笑一声,大掌不甚安分地去抚她白玉一样的脖颈,修长的手指往峰峦里没。

“有朕在,没有任何人可以编排音娘一句。倘或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不良人自会将他们通通揪出来。”

施晏微得了他的手谕,没再给他好脸色,嫌恶地推开他的手,板着脸嗔怪他道:“青天白日的,二郎自己不尊重,我还要脸面。”

宋珩听了,面上笑意更深,悻悻收回手,柔软温暖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手上,端详着她的芙蓉玉面:“想不到,朕的圣旨还未降下,音娘便已有了几分尚仪的威严。”

施晏微不理睬他,立起身来欲要离他远些,却又被他大掌一勾抱进怀里,往另一张圣旨上落下旨意。

宋珩自登基以来,一直未立后,亦未纳妃,是以后宫之事无人料理,六局二十四司女官之位亦多有空缺,宋珩此番封她为尚仪,倒也占不着旁人的位置。

“音娘明日先适应一二,若喜欢这样的差事,明年春天还可参与出题,监考选人。”

施晏微看他提笔落字,末了,方问出心中所想,“夔牛奴欲要何时立后?”

“音娘此时还有心思想旁的事,想来身上大好,已无碍了。”说罢,大掌开始往她腰间的系带上移。

施晏微几乎是下意识扭动腰肢,躲避他的动作,轻张檀口推拒他道:“晨间起来头还有些晕。”

“不妨事,朕自有分寸。”宋珩将那拟好的圣旨搁在一边晾干笔墨,提起她的裙摆叠至膝上,“音娘今日得了这样多的好处,总该给朕一些甜头。朕写了这好些时候的字,这会子喉咙里有些发干,音娘发发善心赏朕可好?”

话毕,却没给施晏微反应的机会,令那柔软的布料落至脚踝。

施晏微去攥他发上的玉冠,又觉得不够解气,手指穿进他墨色的发里,紧紧扣着他的头。

秋末初冬的凉风吹在腿上,微微的凉。

“宋珩,我冷。”施晏微直接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

宋珩这会子说不出口,怕她又染了寒气,将她的裙摆放下一些,两天结实的手臂紧紧地贴着她的小腿。

他的宫殿算不得奢华,好东西都叫充入国库,不过留了些古籍字画在殿内,身上的玄色常服亦是从太原带来的,算不上旧,总也穿了好些日子了。

他的身边无后无妃,后宫形同虚设,倒也可以省去一笔开销;且他不喜奢华,是以整座紫薇城的宫人不过近万人之数,比起前朝玄宗朝的四万人,不知俭省了米粮银钱。

发觉她在分心,宋珩有些不满,越发卖力用功地讨她欢心。

思绪被他打断,头脑和思绪都是轻飘飘的,扬起下巴,手指收拢,揪住他的墨发。

良久后,宋珩方将她从案上抱起,紧紧抱住她,温暖着她。

怀中的女郎温软如水,微阖双眼,约莫是有些累着,想要睡一睡。

“音娘方才出了些汗,洗洗才好睡。”宋珩说完,唤人去备水,耐心地伺候她沐浴过后,越性留她在朝元殿安歇。

宋珩抱她上了床榻,掖好被子,坐在床沿边哄她入睡。

施晏微病体初愈,的确容易受累,才刚叫他闹了那一阵子,不免疲乏,沾了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眼见她睡熟后,宋珩这才安下心来,脚下无声地出了里殿,自往外殿去批折子。

至晚膳时分,宋珩唤来张内侍,令其去尚仪局寻一间干净敞亮的屋子出来。

里殿,施晏微睡醒过来,翻看宋珩的古籍打发时间,多以一些兵书为主,施晏微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搁下书,取来宋珩亲手写下的手谕握在手里发呆。

正为前路发愁,忽听殿外传来推门声,须臾间,宋珩的身影出现在门框处,地上映出一团高大的阴影。

宋珩来陪她一道用晚膳。

宫人进来布了膳,施晏微结过碗筷,伸手去夹菜,就听宋珩道:“明日过后,音娘便是尚仪局的杨尚仪,自有旁的居室居住,只怕轻易不能留宿朕的朝元殿。”

施晏微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她不能在朝元殿留宿,宋珩亦不能在尚仪局留宿,日后便不用再与他过夜了,行那事的频率自然会减少许多。

如此算来,成为尚仪实在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了。

思及此,施晏微总算舍得给他一些好脸色,将他亲手夹给她的菜尽数吃了,只是如此一来,她便不必自己夹菜了。

施晏微见桌上的那八个碗碟虽不小,其内的菜量却不多,他二人努力一番,倒也可以吃去大半的菜。

相比起她在现代看的明清里对世家大族和皇室用膳的菜色描写,宋珩的确可称得上是十分节俭了。

他能早些娶个合心意的皇后将她遗忘,不必五年就放她离宫,从此他做他的帝王治理天下,她自去寻宣城公主印证她的身份,这样的结局于他二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用过晚膳后,宋珩哄着她再吃一顿药巩固巩固,施晏微懒得听他唠叨,捧了那药碗一饮而尽。

宋珩在一旁静静地看她喝完药,怕她口苦,忙不迭亲自将温热的清水送与她漱口,又取来糖渍梅脯让她吃下去去嘴里的苦味。

陪她略坐一会儿,至掌灯时分,宋珩又往外间去批折子,回来瞧见她捧着书稿校对尚还未睡,少不得念叨她两句,将那书稿从她手里取走放至案上,拿东西压了,www.youxs.org,屈膝蹲在床下替她脱去鞋袜。

施晏微自个儿掀了被子钻进去,宋珩紧跟其后,整个人没脸没皮地贴上去,拥著她就开始亲香,覆上她那莹润的丹唇狗啃似的亲吻她。

有些透不过气,暗暗骂这老牛还是那般行事无状,着实惹人厌,心里不禁生出丝丝缕缕的嫌恶之情,抬手去推打他的膀子。

宋珩都无需使出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两只小手环在他的颈项上,而后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直吻得施晏微满面通红,唇瓣微微发肿方肯停下。

施晏微颇为恼恨地踹了他的膝盖一脚,没好气地叫他自己另外去取条被子来盖。

宋珩何尝被人这样使唤嫌弃,加之想要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入睡,心里不免有些委屈巴巴,想要出口同她商量一二,又怕真的惹恼了她,只得乖乖下床去柜子里自去寻了一床半大不小的被子来。

抱不了她,只能尽量离她近一些。

有她在身边躺着,宋珩很是安心,不多时便随她浅浅入眠。

翌日,施晏微睡到外头天光大亮方醒。

宋珩一早就往明堂去上朝了,因怕吵着她瞌睡,更衣过后,特意在外殿洗漱。

待施晏微用过早膳,张内侍已命人去尚仪局传话,只等施晏微收拾妥帖过去当差。

在这宫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可以随意拿走挪动的,故而施晏微只将宋珩命人寻来送与她的金银首饰、书籍话本和护肤养颜的膏子一并带走。

汴州。

www.youxs.org,已是下晌,又往营帐中处理军务,方打马回府。

冬日昼短,酉正才过,天边霞光将尽。

无端想起李令仪来,不知她此时在做何事,可有同他一样,也立在夕阳下思念远方的人呢。

将来得空,定要再去敬亭山上瞧一瞧她才好。

一路骑马至府门外,还未下马,便有小厮迎了上来,道是盛郎君求见,这会子正在正厅里侯着。

沈镜安听后,忙不迭翻身下马,迈着大步跨进门去,径直往正厅而去。

盛凌一见着他,旋即起身施礼。

“可是太原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盛凌不置可否,将密信双手奉上。

沈镜安急不可耐地接了过来,拆开看后,不由眉头微蹙。

二娘只在宋府住了不到一年便离了宋府,后不知怎的又随宋珩从洛阳回到宋府,欲要嫁与宋珩做妾,却又在府上的小娘子出嫁时离开宋府不知所踪。

沈镜安一遍遍地在脑海里串联这些信息点,心道依照二娘沉闷的性子,不该于这乱世中如此莽撞行事、放弃宋府的庇护才是。

且她虽失了耶娘阿兄,到底是出自弘农杨氏,又受过耶娘的敦敦教诲,总不至为了富贵荣华巴巴地与人做妾。

素闻宋珩那厢行事霸道,桀骜不驯,并不遵从儒家那一套,www.youxs.org,二娘头一次离开宋府大抵也是为着避开他,不曾想却还是被他寻了回去。

第二次离开,应当也是二娘颇费了一番心思与他周旋后方得以脱身的。

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可有被宋珩派去的人盯上;她可还记得自己这位阿舅,知晓他在魏国的消息,想法子来投奔他呢?

沈镜安想到此处,少不得写了书信叫人送去太原,又往弘农和晋州派了查探的人。

因施晏微是宋珩下旨亲封的,刘尚宫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前来迎接她,引着施晏微到了她的新居所。

施晏微与人道过谢,寒暄一阵,刘尚宫瞧出她不大自在,便假托有事在身,很是识趣地辞了施晏微离开此间。

这日下晌,施晏微在王尚仪的指教下,先熟悉了身为尚仪应做的事和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又宽慰她不必太急着将事情都学会,只需循序渐进即可。

施晏微将她说的话一一拿笔记下,次日先从最简单的做起。

一连过去三五日,施晏微都没有见到过宋珩,这让她心情大好,每每见到尚仪局的人时都会笑着与人打招呼。

宫中的尊卑等级观念比她在宋府时的还要明显和严重的多,饶是她不止一次地告诉她们若没有外人在场,无需朝她屈膝下拜,可她们每每见了她,还是会十分恭敬地如此做。

次数多了,施晏微自知劝不动,索性也就没再说过此类的话,只叉手回她们一礼。

这日,邓司籍送来经籍名录请她过目,施晏微一时看得入神,过了午膳时间,若非姚司赞留心她没来,替她留了饭食,只怕要饿肚子。

冬日昼短,待看过名录,处理完旁的事务,窗外天已麻麻黑了,施晏微用过晚膳,自提了一盏灯笼去外头闲步消食。

待穿过一座假山后,下了坡,就听前边花树丛里传出一阵猫叫声。

施晏微提着灯走过去,果见一只橘黄色的小野猫从里面窜出,朝着她喵喵叫唤,显是有些饿了,偏她这会子没吃的送与它吃,巴巴盯着它看了好一阵子,自言自语地同它说话,让它在此处等着,她去找些吃的过来,也不管那橘猫是否能听得懂她的话。

说完,转身欲要往回走,甫一抬首,照见一道庞大高挺的身影,身着明黄色的圆领长袍,上刺五爪金龙。

竟是宋珩。

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尾随她的。

没来由地想起在宋府时的那个夜晚,在水畔遇到他和冯贵,从前冯贵在时,倒是时常随侍在宋珩身后,莫说冯贵如今有了妻室,便没有,亦是不会愿意净身入宫继续伺候宋珩,好在宋珩那厢并未以皇权相迫。

“圣上万福。”施晏微面色不改,大大方方地上前行了一礼,任谁看了,她待他也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音娘。”宋珩一双凤目凝视着她,倒像是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又像是在看一件叫人挪不开眼的稀世珍宝,沉默数息后,上前两步,靠近她,毫不掩饰地道出心中的真实想法:“朕想你,很想很想。”

正这时,那橘猫显时饿极,有些等不及了,壮着胆子来到施晏微脚边,摇着尾巴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施晏微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那橘猫竟是也跟着她走,在确定它会跟着自己走后,施晏微没再理会宋珩,直接忽视他往回走。

宋珩无法奈何她,只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一人一猫,又怕叫旁人瞧见他有损她作为尚仪的名声,少不得躲躲藏藏,最后翻墙进了她的院子。

月色下,女郎细心地将肉脯撕成小块送与那橘猫吃,那橘猫似乎不是很怕人,从前应当也没少向此间的宫人讨要吃食,故而它在进食时,倒也让施晏微抚了抚它圆滚滚的小脑袋。

待填饱肚子后,那橘猫便不肯再给施晏微摸,高傲地扭身跑开了。

宋珩在树后将这一幕看了去,见施晏微转身进了屋,从黑暗中信步而出,敲响了施晏微的房门。

施晏微才刚净了手,看见门上那团高大的剪影,猜到是他,一颗心开始加速跳动,正色道:“天已黑了,圣上这时候来,着实不像样子。”

“杨尚仪,开门。否则,朕也不介意降下旨意召你去朝元殿面圣,只怕你会觉得不妥当。”宋珩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柔和,却又哪那儿都透着股阴恻恻的威胁意味。

他是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施晏微对此毫不怀疑,没奈何,只得开了门让他进来。

“圣...”话还未及出口,宋珩便已单手勾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他的怀里,薄唇紧紧地贴上她桃花瓣一样的丹唇,另只手反手将门合上。

他的吻又急又深,掠夺味十足,似乎要将她的呼吸都尽数夺走。

他太高了,施晏微被迫踮起脚尖,极力仰起头,却还是承受得艰难,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要离地了,有些站不住,抬手去掐他的手臂。

宋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高出她太多,一把托起她的豚,让她的煺环在他精壮的邀上,扶着她的后背不断地加深这个吻,宽大的舌头似乎要将她的整个口腔占据。

许久后,宋珩方舍得离开她的唇,问:“音娘喜欢方才那狸奴?”

不知道算不算喜欢,当时只是觉得那橘猫叫得可怜,想要让它吃饱。

施晏微茫然地摇头又点头。

宋珩眸色越发阴沉,想起梦里他是一只狸奴时,她也曾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亲近。

“音娘连一只才见过面的狸奴都能心生喜欢,可也有一丝一毫的喜欢朕?”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施晏微没有片刻的犹豫,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

宋珩见她摇头,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将她放到罗汉床上,去解腰上的蹀躞带。

施晏微在与他交吻时就料到他会如此行事,故而并未流露出半分惊讶,面无表情地道出她的要求:“烦请圣上事后给我一碗避子汤,圣上尚未册立皇后,也不想外头传出女官有孕的事吧。况且我这会子待你并无情意,如何能与圣上生儿育女,圣上若真心实意地想要理解和尊重我,www.youxs.org。”

宋珩听后,沉吟片刻,终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却还是退了步,沉声道:“那药吃着伤身,岂是能长期服用的,音娘还未喜欢上朕,不想这时候怀孩子,乃是人之常情,朕往后不落在里面也就是了。这是朕最大的让步。”

说话间,明黄的衣袍散落一地。

怕她受凉,并未解去她的衣衫。

这会子才过了一更天,未至睡觉之时,施晏微害怕会有人来寻她,若叫人瞧见窗上的影子那还了得,在宋珩将她抱起,让她环住他的邀时,照着他的膀子锤了两下,叫他先去吹灯。

宋珩先没全了,这才肯抱她去吹灯。

故意加重脚下的步子,颠簸感更甚。

施晏微垂首舀在他的肩膀上,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要落不落。

宋珩抱她立在窗边,耷拉着头,只想感受她的体温,极力克制着不让她难受,语气里带了些懊悔和恳求的意味:“这几日,朕见不到你,想了许多,只觉从前的许多事都是朕做的不好,让你伤心难过了...朕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朕从没有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往后朕会好好待你,护你周全,音娘也喜欢朕一些可好?”

是他做的不好。这是施晏微第二次听他同她认错,那语气听上去似乎比上一回更为自责懊悔,可不是所有的道歉认错都是有用的,他带给她的伤害和苦难,桩桩件件她都记在心上,无法抹平,莫说是喜欢他,便是遗忘和原谅,她亦做不到。

施晏微这几日结识了六局二十四司里的许多女官,她们的性格虽各有异同,可对于未来大抵都充满了期待和盼望,她们鲜活、努力、奋进,用自己的力量维持着整座紫薇城的运转,无疑是可爱的,不比这世间的男郎差。

与她们接触相处的多了,施晏微的心境亦渐渐发生了改变,不再像先前那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变得沉稳平和起来,即便是面对宋珩,这会子亦能心平气和,不带任何的负面情绪,就事论事,沉静又理智地指责他:“宋珩,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补偿和遗忘的,我阿兄为救你阿弟而死,你却强占了我,实乃薄情寡义、恩将仇报。你我之间,犯错理亏的始终是你。”

宋珩听了她的控诉,没有否认,只是无声地抱着她,通过他自己认为有效的方式确认她还在他身边、他还有机会赢得她的心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音娘,朕喜欢你。”宋珩没再像先前那般得了趣就说浑话,嘴里反反复复就是喜欢你、是我不好、喜欢我可好之类的话。

恐她太过受累明日要贪睡腿软,极力克制着只要了一回,落在外面。

饶是他有意往别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些在她身上。

察觉到施晏微一言不发却又投来嫌恶的眼神,宋珩变得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手忙脚乱地那巾子来替她擦干净,待伺候她更衣往床上安歇了,他轻手轻脚地才翻墙而出,爬墙离了此间。

次日,宋珩令人前往弘农,将施晏微封了正五品尚仪之事以圣旨的形式告知杨家,无异于在杨家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这般品貌的女郎,竟被他们当做鱼目丢弃了。

杨家年长些的主子们接到圣旨之时,无不汗颜懊悔,心道二娘得了圣人的赏识,倘或还记着从前的事,在圣人面前排宣些什么,又岂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沈镜安那处得知二娘成为赵国宫中的尚仪时,已是寒冬十一月的中旬。

洛阳下起了雪。

太皇太后便以赏雪为由设了家宴。

尚仪局有负责礼仪起居之职。是以钟尚宫将此事交给施晏微和姚司赞一起做。

施晏微查了宫中典籍安排此次晚会的规格,待姚司赞那边先做出详细方案,再由她来审核敲定。

宋清和被封为清河郡主,亦在此次宴请之列。

她在进宫前就得知了施晏微被封为尚仪之事,不由心生疑惑,杨娘子缘何要在嫁与二兄做孺人前离开,又为何回来后就成了宫里的女官,而非二兄的妃嫔。

席间,宋清和夸这次的宫宴办得甚好,提出想见一见杨尚仪和姚司赞,赏赐于人。

太皇太后正好也想试一试宋珩的心思,少不得附和两句,叫人去请她二人过来。

不多时,施晏微着一袭绯红圆领女官服信步而来。

太皇太后让她二人坐下,先是说了一通赞赏之言,而后便叫赐酒。

姚司赞吃得酒,逢年节时也会与交好的女郎一起吃酒,当下执起酒盏,一饮而尽。

宋珩端坐于上座,知施晏微吃不得那样的烈酒,往日里两杯果酒都能叫她头昏脑涨,那烧刀子下肚,只怕一杯就该难受了。

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几乎要按捺不住叫人将酒撤了,又或者他来替她喝,可是不管怎么做,似乎都会叫人瞧出些什么来,有道是人言可畏,他贵为天子,自然不怕旁人编排,可她的性子那样软,他不舍得她因名誉受损而伤心难过。

太皇太后等人齐齐看着施晏微。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交织,宋珩终究不忍看她饮下那酒,在她将要伸出手去端那酒杯之时,立起身来。

然而施晏微像是提前一步察觉到了他要做何,她不愿叫六局的任何人知晓她与宋珩之间的纠葛,竟是仰起头学着姚司赞一饮而尽,不过数息后便叫那酒刺得捂着心口直咳嗽。

太皇太后转而看向身侧的宋珩,见他重新又坐了回去,抿着唇皱着眉,两只手攥着衣袖,显是在担心和疼惜那杨氏女。

若非那杨氏女知情识趣自个儿主动饮下了那杯酒,二郎还不知要怎样失智,在众人面前为她出头。

太皇太后双眉微蹙,面容沉肃,“杨尚仪瞧着身上不大舒坦,命人备一张步辇送她回去。”

姚司赞放心不下她,领了赏赐后便先行告退,往施晏微的屋里照顾她去了。

轻顺她的后背由着她吐过一回,拿茶水来给她漱口,再用巾子替她擦了脸和手,最后替她盖好被子,姚司赞方肯离去。

宋珩见她走远,这才爬窗进来。

施晏微这会子的头脑已经不甚清明了,恍然间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不知何时复又放在被子外的小手,热意源源不断地传至手背上,浑浑噩噩地想起了什么人。

宋珩怕她受凉,将她的手往被窝里放,刚从她的手背上离开一点,锦被中的女郎反勾住他的手,红润的唇畔轻轻张开,红着眼圈说起醉酒的胡话来:“陈,陈让,别走,我没,没喝醉,你陪我说话好不好?”

“陈让,你把手机给我,我想爸妈了,我要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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