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隔墙有耳

下了车,没有了暖风的加持,向驰立刻感觉到了山区的寒意。军大衣只包裹了大腿,西北风一照面就穿透了小腿部分的牛仔裤和毛裤,下半截仿佛果奔一般。

他打了个哆嗦,压低声音说道: ”走吧,运动起来就好了。”

欧阳:“好,我们跑起来。”

从地里斜穿过去更快,但那里无遮无拦,容易暴露,向驰选择走通往村子的大路——路上没有路灯,还有行道树,光线昏暗。

路上没人,他们一路小跑到村口。

打电话男子所在的院子亮着灯,有人粗声大气地抱怨着: “真特么冷,屁股都冻成两半了。”

二人慢下来,绕到大门口,大铁门关得严严实实,想进去难如登天。向驰拉了欧阳一把,带着她往后面走,小声道: “进后院。”

后面一趟房的第一家开了个小卖部,外面亮着一盏橘黄色小灯,里面有人在盘账点货,人影憧憧。

二人放轻脚步,越过小卖部,屏住呼吸,隐没在墙根下的黑暗之中。

等了一会儿,后院始终没有动静。欧阳向驰对视一眼,同时攀上墙头,踩着砖缝进了院子。

农村的房子后面不开窗,但有后门。喧哗的外地口音隐约渗透出来,尽管听不清,但足以证明他们此行的必要性。

向驰打了个手势,示意欧阳留下放风,他自己过去。欧阳照办,往左边走几步,躲在一垛柴火阴影里。

向驰降低身体重心,高抬腿轻落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到了后门,他掀开棉门帘,把耳朵贴了上去。

说话声大了。有人在堂屋喝酒,气氛甚是热烈。

“草,新买的运动鞋,才两天底子就磨薄了一层。”“喊什么喊,等钱到手了,多少鞋买不了。””老大,万一咱找不着呢?老板会不会……”

”老板不差咱这任瓜俩枣的,做生意有赔有赚,再说了,那不是咱操心的事。””对,喝酒!”

提老板了,又完全没提。

向驰个头高,保持这样的姿势容易疲劳,他把门帘轻轻地放下,直起腰身,伸展了一下。欧阳潜过来了,打了个手势,示意换着来。向驰妥协了。

欧阳在女生中不算矮,但比

向驰灵巧多了,她钻进帘子里,后背靠上门框和墙的夹角,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

很不巧,里面的人聊起了男女之事,有人在抱怨,老是猫在山沟沟里没地方泻火。聊天内容低俗下流,可见这些人确实不是良善之辈。

“草,你们就知道过嘴瘾,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五根硬邦邦手指头?都听我的,别唠了,等干完这一票,我请你们去月宫好好爽一把。”

“月宫好啊,我给大哥面子,不说了,看会儿电视就睡觉。”

一阵脚步声后,堂屋没有了动静。

欧阳正要起身,就听一个男子说道: “明天把剩下的几个山头摸完,后天搬去于家村,房子我已经租好了,位置更偏僻。景区那边就不用看着了,老二你跑一趟市区,把吃食、鞋、衣裳啥的买一买。”

一干人乱七八糟地答应了。

欧阳知道,再听也听不到什么了,轻轻巧巧地从门帘子里退了出来。向驰问: “有收获吗?”

欧阳正要回答,就听门栓响了一下。二人来不及打招呼,同时转身,几大步蹿上围墙,将身子挂了下去。

门“嘎吱嘎吱”地开了,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了放水的声音。大约十几秒后,男子抱怨着回屋去了。

二人这才攀着石墙落了地。向驰朝欧阳打了个手势,二人离开胡同,重新回到进村的土路上。

向驰裹紧了军大衣: ”你听到什么了吗?”

欧阳道: “只听到两个关键点,月宫和于家村,于家村是下一个落脚点。”

“月宫。”向驰重复一遍, ”京州有名的娱乐场所,会员制,对方来头不小,你的两个点都很关键。”

欧阳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向驰道: ”没有接下来了,咱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违法乱纪,搞不好会打草惊蛇。”

市局在许建文一案上没有突破,目前没有嫌疑人。即便他们觉得这伙人有问题,但终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凶手有关。

欧阳道: ”所以……你还是要汇报上去,我们会不会挨批?”

向驰道: “没办法,我们是警察,不是福尔摩斯和华生,无法独立进行侦查,这件事由我处理

,保证不牵连到你,你就不用管了。”

北风凛冽,欧阳用大衣领子挡住脸颊, ”在山里跟踪这种事太枯燥,我们不做也好,而且,我估计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向驰道: “你倒是看得透彻。”

欧阳微微一笑, ”许建文的案子凶手做得很漂亮,找到幕后黑手的直接杀人证据很难。只要没有直接证据,即便有怀疑的人选,我们也没办法绳之于法,这桩案子有的熬了。”

向驰道: ”确实,就像你我的案子。”欧阳点头, ”我的简直是莫名其妙,无妄之灾。”

向驰打开驾驶位车门,欧阳赶在他前面蹿了上去, ”我开吧,你需要休息,不可危险驾驶。”

向驰想到那一段路,不免有些不寒而栗,他本想说, “你开就是危险驾驶”,但想想她在市区游刃有余的样子,又把话头咽了下去。

他绕到另一端,拿起车座上的牛肉干,坐了上去。

车子在十几分钟后上了山路——坡多,陡峭,坑洼多,没有路灯。但北斗星车小,底盘较高,问题倒也不大。

欧阳作为欧阳睿时,自驾过大西南和大西北,即便车技不如向驰,胆量也非常了得,开得那叫一个从容自信。

向驰感叹道: “你不简单啊。”

“我运动细胞发达。”欧阳毫不谦虚,瞄了眼他手里的牛肉干袋子, “给我来一块肉干,补充补充能量。”

向驰早就想吃,但感觉男女之间互相喂食不太好,自己吃又不仗义,只好作罢了。这会儿欧阳主动求投喂,他还是有点犹豫——万一车子一颠,摸到嘴巴就尴尬了。

欧阳不满地问道: “向组长,你想什么呢?肉干呀!”

向驰看见伸到跟前的小手,这才恍然,人家没要他喂,自己来拿了。他赶紧抓起两根放到她手里, “我刚才在想事情,一时入神了。”

欧阳放进嘴里一根, ”在想怎样跟领导打马虎眼?”向驰就坡下驴, “是啊,秦队很精明,不好糊弄。”

欧阳道: “你不是京州有人吗?”

向驰刚转过这个念头,就被欧阳叫破了,他佩服地说道: “不得不说,你的脑

子转的很快。”

欧阳一把方向转过直角弯道, ”比不上你……到山脚了,你可以睡了。”向驰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的担心很明显吗?”

欧阳道: ”不明显,但我知道人体是有极限的,不想睡不等于不困。”向驰道: “接下来的一段路很颠簸,还是要小心,速度慢一点。”

欧阳答应了。向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很拼,脑子聪明,责任心强,警惕性更强。欧阳敬佩,却不打算学习,还是能者多劳吧。

路确实不好走,抵达兴水县时将近十点。欧阳见向驰还在睡,索性一路向前,直接开进了琨城市区。

车子在琨城大酒店门前停下了。向驰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欧阳道: “我们就不连夜回去了,明早再走吧。”向驰想了想, ”还是回去睡比较稳妥,万一有事我们就被动了。我睡醒了,接下来的路我开。”

欧阳不是累了,她想明天一早去医院看看妈妈。但向驰的顾虑也没有不对..….大概是疲劳的关系,她心里腾起一股邪火,想发作,又不好冲着向驰,只好闷不做声地下了车。

向驰直接挪到驾驶位, ”别气,明天我请你吃大餐。”欧阳气哼哼: ”不吃,你个乌鸦嘴。”向驰道: ”有事了,我才是乌鸦嘴。放心吧,我没那么灵光。”

欧阳大衣一裹,闭上了眼睛。

向驰能感觉到欧阳想在琨城住一宿的强烈意愿,但他只报备了一天,万一真的有事,他和欧阳同时缺席,将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所以,得罪就得罪了吧。楼上楼下住着,平复怨念的机会很多。

此时此刻,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对美女的抗拒在欧阳身上消失了。而且他很享受打配合时的默契,甚至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好搭档暗暗窃喜。

晚上的高速大车居多,但比起兴水县的路已经是天堂了。凌晨时分,北斗星停到了3栋楼的老位置上。欧阳也醒了。

向驰道: “你饿不饿,我家里有方便面。”

欧阳喝了口水,往嘴里塞两块牛肉干, ”太晚了,不吃了。”二人下了车,各回各家

洗完澡,欧阳精神多了。

擦干头发,她把日记本找出来,拧开台灯,打开笔帽,写道:数百里奔袭,翻越野山十三四座,主打一个特种兵穿越。

累成狗了,收获却不多,除两个地址外,一个人名没有。医院没去成,有点小遗憾。

虎鲸太小心了。什么虎精,简直就是兔子精。

老娘就是女儿国国王,你也未必做的了唐僧,想什么呢?哼!

另:望远镜看到的人,是不是可以画个人像?再通过月宫的人认一认,查一查。明天再说吧,先睡觉。晚安,自己。

欧阳在日记本的日历上扫一眼,合上,藏好,起身睡觉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疯狂地响了起来。欧阳被强制开机,拿起来,迷迷糊糊地接了。

”欧阳!”袁文涛道, “来活了,赶紧过来接我一趟。”电话挂了。

欧阳看了眼时间,4:44分;日期,2000年12月20日。

她回忆了一下,什么都没想起来, “案件看的太多,能记得住日期太少,大概……这就是天意了吧。”

五分钟内搞定一切,欧阳下了楼。

启动汽车后,她看见向驰的桑塔纳从小区主道驶了出去。她忽然想起了向驰的话, “喊”了一声说道: “乌鸦嘴。”

欧阳赶到瓷湖花园时,袁文涛刚下楼。她问道: ”师父,哪里出事了?”袁文涛道: “秀才路,钉子胡同,一名早起的老人意外身亡了。”

“哦……”欧阳松一口气,又打了个呵欠, ”非正常死亡吧。”

袁文涛看了她一眼, ”没睡醒吗?”

欧阳撒了个谎, ”昨儿看来着,睡晚了。”

“你这孩子!”袁文涛教训道, “我说过多少次了,能睡时尽量睡,以免来事了脑子不清爽。”欧阳陪了个笑脸, ”师父说的是,下次一定改。”

秀才路在慈安街附近,是一片平房,钉子胡同就在这片平房之中。二人打听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出事地点。

早起的人不多,现场没几个围观的

。重案组的几个同事正在向群众问询案件相关事宜,痕检科的在警戒线内认真寻找可能存在的痕

迹。

向驰也是如此。欧阳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他装作看不懂的样子移开了。

跟着袁文涛走到厕所门口,她看到了头朝外、脚朝内的死者。

这是一位男性,满头白发,年龄七八十,身体肥胖,上衣穿藏蓝色棉衣,下衣是军绿色卡其布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毡鞋。

尸体附近没有拖拽痕迹,墙上、地面没有血迹,都是水泥地面,几乎不具备探讨鞋印的可能性。

她去厕所看了一圈,同样的,除了七八个脏污的水泥坑,什么都没有。

尽管是冬天,但厕所的臭味分毫不减,而且小旋风时不时地刮一下,卷起一片尘土。仿佛死者正在以此来提醒人们,他还在,没有离开。

袁文涛也把口罩戴上了。他问向驰: ”家属在吗?”

向驰道: “在,检查吧,老李打过招呼了。”非正常死亡,但尸源明确的,须知会死者家属,再进行尸表检查。

欧阳道: “师父,我来吧,你看着就行。”袁文涛略一迟疑,答应了。

欧阳蹲了下去,先检查死者的瞳孔, “瞳孔散大,肌肉松弛,确定死亡。温度尚存,死亡不足一个小时,没有尸斑和尸僵。”

“脸上有轻微擦伤,头部未见损伤,没有呕吐物。”她检查完头部,开始检查死者的衣物, ”右臂手肘有剐蹭痕迹,左腿裤脚是湿的,像尿液。鞋上有尿液,衣物基本上完好。”

手臂未见抵抗伤,腿上没有机械性损伤。

袁文涛松了口气, ”很可能是猝死,我们去问问死者家属,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基础病。””好。”欧阳站了起来, ”师父,他脸上的擦痕在哪儿擦的呢?要不要先找一找?”

“他身高大约175左右,如果是新鲜的擦伤,必定是这一片。”袁文涛指着厕所出口的砖墙,“我去找家属,你研究一下这里。”

欧阳打开手电,认真地找了找,果然发现了一片不易察觉的痕迹。但这片痕迹比较矮,用尺子测量,一米六八的样子。

那么,是什么导致他忽然撞到了墙

上呢?晕厥吗。

如果在厕所里面感觉到了眩晕,死者大概率会放低重心,慢慢走出去,到这里下意识扶墙,又怎会剐蹭到脸呢?

马卓研过来了,问道: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只是不大理解……”欧阳把刚刚的推导说了一遍,”除非有人在他身后忽然推了一把。”

马卓研问: ”推一把就人推死了?”欧阳压低了声音, ”心脏不健康,猝死了呗。”

宁安道: ”这种事不能瞎说,你们忘了毛磊的案子了?”马卓研点头, ”确实,现场这么干净,不可能是谋杀,千万别没事找事。”

啧,还没事找事了。

欧阳白了他一眼, ”确实不是谋杀,但过失杀人并非没有可能。”马卓研道: “证据呢?没有证据,你现在下结论就是没事找事。”

宁安推了马卓研一把,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人家欧阳只是提出疑问而已,哪里下结论了?”马卓研被撅了回去,不说话了。

欧阳出了厕所,袁文涛和向驰正好回来了。

袁文涛道: ”死者的儿子说,死者有三高,最近心脏确实不好,心率很高,一直靠吃药控制。基本上可以确定,死者死于猝死。但靠猜测不行,该解剖还是得解剖。”

“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掀开警戒带闯了进来, “我爸肯定死于心脏病,还解什么剖?”

向驰道: “你的这个‘肯定’是表面的,只有经过解剖确认,才能下定论。”

中年男子还要再说,被另一个男子拉了回去, ”唉,你说这些没用的,人警察依法办事。”中年男子道:“正经事不干,就会拿这种冲业绩,你们亏心不亏心呐。”

袁文涛怒道: “哪个活的不耐烦了,用给死人开膛破肚冲业绩,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中年男子跳脚骂: “我说的是人话,咋地,听不懂啊,我这好听的有的是!”

欧阳拉住袁文涛, ”师父算了,你跟这种人讲不清的。”向

驰也道: “算了老袁。”袁文涛冷哼一声, ”当然算了,我还能咬他几口?”

尹方圆过来了, ”殡仪馆的车来了。”袁文涛问欧阳, ”找到了吗?”欧阳道: “找到了,但位置有点高。”

袁文涛皱了皱眉, ”有点高?为什么会有点高?”向驰问: ”什么情况?”欧阳把他们带进厕所,如此这般地解说了一番。

尹方圆道: “跌倒前,每个人的身体反应不同,发生的事情也千奇百怪,依我看不足为奇。”

向驰和袁文涛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欧阳便也罢了,反正她也只是怀疑而已,确实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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