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一)规矩

叶府后园深处种着一片繁茂的桃花林,规模不小却鲜为人知,花期时醉美不输桃源山庄,钟朔之前曾将此事当作逸闻讲给叶棠音听。叶家条条框框一板一眼的规矩多得如山似海,暴躁如叶棠音之所以耐着性子在叶家待了数日,并非真是为了做行善积德的狗屁事,而是因为在数日前收到了一份来自广陵阁的情报。

情报上只有五个字——叶府,武陵色。

叶棠音入叶府数日,无时无刻不被叶家人环绕在侧,看似是嘘寒问暖,实则是监视提防,直到此时此刻如履薄冰的叶家人无暇他顾,她才趁机进入这桃林一探究竟。她原本猜不出广陵阁发来这份情报是何用意,然而就在那股熟悉的寒凛气息逼近时,她方才恍然大悟,或许这一切都与外面那位脱不开关系……

叶棠音一想到外面那位让她又恨又敬,想见却不敢见的不速之客,沉重的心思越发阴郁。欣赏到绝美落霞的代价便是要面对阴云密布的夜晚,仲秋的晚风凉意甚浓,叶棠音隐隐感受到一丝幽寒,却不知是来自这秋夜,还是来自外面那个人。

枝头的树叶已悄然泛黄,石子路两侧灯火幽微,衬得整个后园都阴森诡秘。叶棠音沿着石子路一步一步深入后园,走得缓稳而谨慎。说实话,她并不能清晰地辨别什么样的树叶是桃树叶,蓉素满门也只种有一棵桃树。

路旁的灯火越来越少,耳畔的风声越来越重,前方林丛中隐隐约约立着一座木屋,叶棠音正欲前去一探,不料眼前竟突然杀出一蛇头拐杖,直冲着她的脑袋砸了过来!叶棠音倏然后仰,整个人往后退,避开那一拐杖的突袭,却见方才脚踩之地已经被那蛇头砸出个浅坑。待站稳身形才发现,对她搞突然袭击的竟是一个佝偻弯腰的老妪。那老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满脸都是深浅纵横的沟壑,拄着蛇头拐杖,凶巴巴地看着她。

叶棠音微微虚目,拱手道:“阁下是何方高人?”

老妪堆起满脸皱纹,操着干哑的嗓子,回应道:“我不高……”

“阁下为何袭击我?”叶棠音盯着那老妪的脚,对方的脚尖频频点地又迅速踮起,快得像一直悬空而立,若非自己眼睛尖瞧得仔细,真要以为这是一只老妪鬼,没个几十年的苦练怕是撑不起此等轻功,怪不得能搞出一场无声无息的突袭。“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且无冤无仇,实在不想吃阁下的蛇头拐杖。”

老妪却反问道:“不想吃拐杖,跑来这里做甚?”

叶棠音皱眉道:“难不成到此处就要吃阁下一拐杖,这是什么蛮横的道理!”

老妪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谁家的小娃?没人告诉你这‘武陵色’不许闯?”

“武陵色……”叶棠音眸光一紧,暗暗瞥了瞥四周,“这便是那片桃花林,原来还有个矫揉造作的名字。”

“小娃可不敢放肆!”老妪大声斥责道:“这是二夫人取的名字,连老爷都说好哩!”

“二夫人……”叶棠音微微挑眉,“又是谁?”

老妪一愣,眼神也变得十分警惕,“你不姓叶!”

“我姓叶!”叶棠音理直气壮地争辩道:“我真姓叶!我姓了好多年的叶!”

“你姓叶,你不知道二夫人是谁?”

“我姓叶,为何一定要知道二夫人是谁?”

老妪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莫不是如今改了规矩,不让娃娃们知道……”

叶棠音悄悄上前,轻笑道:“知道什么?我年纪尚幼,有些规矩还没学到,烦请嬷嬷赐教!”

老妪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细细地看着叶棠音,“瞧着是水嫩,你是谁家的娃娃?”

叶棠音鸡贼地反问道:“嬷嬷瞧着我像谁家的?”

老妪凑上前借着远处混弱的灯火打量起叶棠音,“看眉眼也看不出来什么……”

叶棠音面色一沉,挥开宝扇笑道:“嬷嬷再仔细看看。”

岂料,老妪忽地眸色一震,“你是大小姐家的!虽然眉眼不相似,但这神韵简直一模一样!大小姐以前也喜欢挥着扇子扮作儿郎,真像啊……”

“我像谁?”叶棠音心弦微颤,竟咄咄质问道:“大小姐又是谁!”

老妪却自言自语,“大小姐怎么没教给你规矩,这桃林里可葬着她的亲娘……”

叶棠音惊愕地望向了林丛深处,叶宓芬的亲娘可是叶延沛的正头夫人,所以这老妪口中的叶家大小姐绝不是叶宓芬,那么叶家除却叶宓芬便只剩下一位大小姐……

叶棠音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林子里闯!老妪见状却连忙横起拐杖将她拦下,“可不敢乱来!”

叶棠音横扇身前,眸光泛寒道:“我非进不可!”

“非要进去不可?”同样的话老妪竟问了三遍。

“非要进去不可!”同样的话叶棠音回了三遍。

老妪见叶棠音态度坚决,突然收回了拐杖将路让开,“非要进去就进去吧!我在这里给你守着,你莫怕!”

这一回换成叶棠音一愣,狐疑地看了老妪两眼,却还是迅速钻进桃花林里,眨眼的功夫便跑得无影无踪,生怕老妪反悔将她捉回去似的。

老妪无奈地摇头嘟囔道:“没规矩的小娃,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

叶棠音在桃花林里跑了片刻,便明白了老妪方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原来人家再三相问并非是要阻拦她,而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因为这看似普通的桃花林实则暗藏玄机,每一棵树竟都似长了脚一般能走动,她在林子里绕了三圈,每一圈却都绕回原点,而且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不重样的暗器袭击,箭雨刀雨和钢针雨,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是头发丝雨,显然她已踏入林中的机关阵。她躲在一棵比两个壮年男子腰身还粗的古树后,不禁暗骂自己鲁莽大意心急误事,竟被那老妪唬得冲动不理智,蒙头蒙脑地进了这机关阵,想要破阵而出可委实费工夫,何况自己本就不擅长奇门阵法,身边要人没人,要灯没灯,这林子里乌漆墨黑的,比伸手不见五指强不了多少!

叶棠音瞧了瞧遍地流矢飞刀,又瞅了瞅一排排深深扎进树干的钢针,合计要不还是用老办法吧,虽然不怎么体面硬气,管用得呗!她蹬着古树跃上了枝头,着叶而立环顾四周,竟望到一抹微弱的光亮,当即拂袖朝着那抹微光掠去。老实地讲,若非她脚下的功夫尚可,恐怕真要被困死在林中。林子里的树粗看平平无奇,除了高些似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然而细细一瞧便能发觉,每一棵树最低的树枝也要比七尺儿郎高出七尺有余,攀爬时更体验到此间毒辣的玄机,所有的树竟都异常光滑,也不知树皮上抹了什么鬼料或是做了什么特别处理,比那北境雪岭上的冰壁还要滑溜,没有一顶一的腿脚至少也要二等二才能勉强攀登。而那树叶就更凶狠阴险了,竟比那流矢飞刀和钢针还要锋利,叶棠音跑的时候甚至不敢轻易在树叶上落脚,提着一口气连续掠过数棵桃树,也就在茂密的树叶上停留一弹指,便又立刻重新跑了起来,奔向那微光的一路,倒真算得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叶棠音心想究竟是何人设计此林,若只作为一个过客,她委实佩服此人的奇思妙想与心智谋略,可万一不巧成了敌人,那便该万分忌惮警惕,还要骂一句这鳖孙他娘的也忒阴毒了!

待靠近那抹微光,才发现在这桃林深处居然藏着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风似乎舞得更狂猛了,吹得足尖下树叶沙沙作响。叶棠音翻进院子,贴着灰砖矮墙摸索着前行,心道自己近来怕不是沾了裴琰的霉运,干啥事都像偷鸡摸狗似的,可真晦气!小心摸索一圈过后,她发现这小院居然未修大门,四周都是坚硬的砖墙,连个能钻爬的狗洞都没有。而院子里有一主一副两座屋子以及一口深井,主屋从外面看高大宽敞,却黑隆隆的未点烛火;耳室狭窄,屋里亮着一排昏弱的青灯,且未落锁,风势稍大就将门吹开。叶棠音谨慎地进入耳室探查一番,这屋子里干净整洁却寂静冷清,诸如茶具洗具床被等生活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显然是有人定期在此小住,不过今夜那床榻冰凉,壶中干燥无水,可见一时半刻不会有人过来了。她瞧见屋里的青灯就快燃尽,恐怕林子里唯一的光源只够勉强维持一夜,此刻天际布满了厚重的云团,难怪那老妪说要守着,原来是真的怕她有去无回!

叶棠音在耳室里转悠一圈后,未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顺手取来一盏青灯,伏低身躯靠近主屋大门。那木门瞧着委实破败,铜绿的门环被一根粗链拴住,链子上落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锁。这么一把破破烂烂的旧锁,莫要说防她了,怕是连个稍有些力气的壮汉都防不住,用蛮力一掰就嘎巴折了。叶棠音没着急破锁而入,反倒沿着屋下墙根走了一圈,发现这间主屋除却一道大门外,居然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怎么瞅怎么像一座监牢,甚至可以说像是坟墓,也不知里头究竟关着什么妖魔鬼怪亦或是豪门辛秘……

然而就在这时,从屋里传出一阵阵微弱的哼吟。叶棠音眸色一震,趴到门前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着,竟浑身颤栗,惊愕得就连毛孔都扩张开来,微微颤抖的手紧紧地扒着铁锁,和着那曲调轻轻扣响木门,岂料片刻过后屋里却没了动静。她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哼道:“山歌荡又荡……水歌淌又淌……”

那首熟悉的棠花小调,她绝不会听错!

此时屋里突然传出一阵阵凄厉的呜咽,音色粗哑浑浊,似乎又是一个老妪,却像哑巴似的干嚎着,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屋里的人似乎突然扑到门前,狠狠拍打木门,震得锁链哐哐作响。叶棠音继续哼吟小调,竖起耳朵细细窥听着,明显能感受到门后那人的呼吸在小调的安抚下逐渐平稳。叶棠音微微屏息,定了定心神,“你可曾听说过邓赕……”

屋里忽然没了声音,一切又安静下来,静得死寂骇人。

叶棠音倚靠在门前,却顿觉喉咙发紧,悄悄握紧宝扇,焦心等待着门后那人的反应。那人突然暴躁起来,咚咚咚猛烈地撞击着木门,癫狂地乱吼乱叫,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一声一语却皆嘶声裂肺,戳人心窝。叶棠音当即挥扇劈开门锁,大呵道:“退后!”

推开门,一片漆黑。

叶棠音举着灯缓缓踏进屋子,借着微光四下勘察,这间主屋分为内外两室,摆设简单却一尘不染,并无半分霉臭之味,显然每日都会仔细地打扫一番,外间桌子上放着精致菜肴,内室床榻上铺着厚实被褥,屋里的人虽被囚禁于这暗无天日之地,但在吃用上却未受折磨苛待。举灯环顾四下,叶棠音一眼便瞧见角落里有团瑟瑟发抖的人影!却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身上缠绑着数条壮士手臂般粗的铁链,就像是蛛网上的蜂蝶猎物。她抱膝跪在角落里,似乎并未察觉到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叶棠音继续哼着棠花小调,果然成功引起对方的注意。妇人慢慢地朝着叶棠音的方向转过头,那凹陷的眼眶里竟没有眼珠,难怪屋子里不需要光亮,原来被囚禁之人根本看不见!

叶棠音挥扇干脆利落地劈开捆在妇人身上的铁链,岂料铁链一折,对方竟立刻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叶棠音上前扶住她,一摸才发觉她的四肢绵软得就像没有骨头,若非被这铁链缠绑捆锁,根本就无法站立行走。而捆住妇人的铁链看似寻常,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似乎是一套机关,有此加持,妇人可以在漆黑的屋子里活动。

妇人一头枯燥白发,身形消瘦,面容枯槁,蜡黄色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疤,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相貌,额头上还渗着血丝,应是方才用头撞门时所伤。叶棠音温柔地拍抚着她哆哆嗦嗦的肩膀,口中的小调一直未停,一遍一遍地低吟浅唱着,而妇人听着听着竟呜嗷嗷地哽咽起来。叶棠音无法辨别这哑巴残废的妇人究竟是何人,可对方听到棠花小调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就必定与邓赕与自己脱不开关系!

万幸,这妇人虽是哑巴却非聋子,能听明白话。

“我既会唱这首小调,便是你能相信的人。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前提是你不许对我说谎。”叶棠音缓缓地问道:“你可是叶家的人?若是就点点头,若不是就摇头。”

妇人瘫在叶棠音怀里,摇了摇头。

叶棠音继续询问道:“你可是叶家的仇人?”

妇人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叶棠音皱眉,“你听说过苗疆邓赕吗?”

岂料,妇人蓦然一怔,竟莫名其妙地往叶棠音怀里使劲躲,尽管她压根动弹不得,可叶棠音还是能察觉到她深深的惊惧不安,仿佛外面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捉拿她。

叶棠音的语气已有些急迫,“你是不是邓赕旧民!”

妇人重重地点着头,呜呜嗷嗷地嘶吼,似是在迫切地自证身份。叶棠音眸色暗转,再一联想到南宫彦的筹码与广陵阁的情报,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令自己也万分惊震的念头!潭眸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妇人的骨相,叶棠音竟紧张得喉咙发疼发烫,颤抖着嗓子问道:“你……可是嫫莎姑姑……”

妇人布满陈年伤疤的脸突然抽搐起来,猛烈地张开嘴阿巴阿巴地叫喊着,虽然说不出一个清晰完整的字,但叶棠音却明白她的激动与痛苦。叶棠音紧紧抱住妇人,指下柔软的触感却让心脏生疼,“姑姑……我是臻昀!我是臻昀啊!”

妇人骤然平静下来,拼力将头向上仰,一股温热从死死闭合的眼角流下,一滴一滴打湿了叶棠音的衣襟与呼吸,让她嗅到了泪中的血腥与悲恨……

天黑隆隆的,叶府门前的大道却亮堂堂的。火光下的铠甲锃亮刺眼,叶知秋躲在才俊表叔的身后,悄悄地观望着站了满场的长辈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毕竟怎么算自己都是辈分最低的那个!

钟朔秉持为人长辈的自觉,将叶知秋挡在身后护得严实,一双星目却牢牢地锁住大道上那抹红影。

凤尾红妆,且葬山河,原来罗刹首尊便是如斯气场……

叶知秋拽了拽钟朔的袖子,悄声问道:“她是何人?”

“我大姨母……”钟朔微微皱眉,“论辈分你要唤她一声大姑奶奶……”

叶知秋一愣,好家伙又来一位姑奶奶!

钟朔对这位名震江湖的罗刹首尊姨母无甚了解,只知道是个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狠角色。可乍一见到她,钟朔便觉得胞妹钟筠身上那股凌傲像极了她,再一细品就知道叶棠音那一身狷狂气是和谁学的,在她们身上都能看到这位一抹影子。她不动声色地端坐马上,周身竟散发着叫人敬而远之的寒凛与绝望的沉静,画在脸上的那一朵娇艳春桃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温柔,反而妖冶得惊心动魄,仿佛能吞噬窥望者的心魂……

却见叶延沛缓缓上前,沉沉叹道:“修明还能再见长姐一面,便是死也瞑目了!”

叶京蓉面无表情地道:“恐怕你们不想见到我,而我原本也不想见到你们。”

“长姐何出此言!修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长姐!”叶延沛仰望着马背上的女子,恍惚间又想起了从前,靓妆少艾马上立,满城儿郎皆汗颜,那时候整个渔阳最鲜明耀眼的姑娘就是叶家大小姐,就是他敬慕着的长姐。“昔年长姐对修明的照拂之情,修明从未忘记!”

“记不记得皆不重要,我不是来向你讨恩情的。”叶京蓉缓缓扫视着叶府门楣,在看到钟朔的那一刻,目光却微微一滞,片刻后又云淡风轻地移开了。钟朔被她停留不过片刻的眼神惊得一愣,这一眼可没那么简单……

叶京蓉看了看大道上的一众列兵,“你已经是威震蓟北的大将军,曾经的愿望已然实现。”

叶延沛躬身拜谢道:“长姐教修明知志而力行,修明时刻谨记遵从长姐的教诲,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叶京蓉神情冷淡道:“你不必告诉我,叶家的人和事早已与我无关。”

“既与你无关,你回来做甚!”就在这时,却见叶伶蓉提着剑自房顶跃下,稳稳地落到叶京蓉的马前。

叶延沛见状眉心一紧,轻呵道:“小妹!不可对长姐无礼!”

“我最烦你这副假正经的嘴脸!”叶伶蓉蹲在房顶上观望多时,瞧见叶延沛这兴师动众的架势便知道,贼老大是打从出没在叶家军的视野里就被盯上了,谁叫她张扬跋扈好出风头!“大将军肚子里那点练兵的本事,看来是不知道怎么显摆才好,哪哪都能派上用场。要不然你算算她回来做甚,免得白瞎了这份过人的聪明才智!”

叶伶蓉损人不带脏字的本事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成功挑起了叶延沛的不悦。叶延沛当即黑了脸,却又不好在部下面前对自家人发作。叶知秋偷偷瞧了瞧二叔公,在叶家说一不二在渔阳呼风唤雨在蓟北举足轻重的当朝镇军大将军,被自己妹妹气得吹胡子瞪眼鼻子都快歪了。叶知秋越看越打心眼里佩服自己这位三姑奶奶,真不愧是活在渔阳城种种风云传说里的奇女子!

却听叶伶蓉横眉冷脸地质问道:“既然不是来探亲,请问罗刹首尊千里迢迢跑到渔阳所为何事?”

叶京蓉沉声回应道:“来寻人。”

叶伶蓉微微皱着眉,“寻何人?”

就在这时,一辆极不起眼的乌篷马车自东缓缓驶来。那辆双辕马车的外观确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叶知秋打眼一瞧就知道车上的人绝对不普通,此刻道路已然封锁,马车却还能大大方方地驶进,车中之人必定握着能调动叶家军的令符,否则军纪严明的列兵不会放行。叶知秋眼瞅着老爹叶晋英从东端直奔到二叔公身旁,跑过来的速度和打仗冲锋时有得一拼,在二叔公耳边低声嘟囔两句。却见二叔公脸色竟骤然一沉,虚目望向那缓缓驶来的马车,端的是胡子也不吹了,眼睛也不瞪了,气歪的鼻子也直回来了!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叶府大门前,与叶京蓉的雪白宝驹并排而立,车夫跳下来放稳脚凳,恭敬地候在一旁。却见一双玉手缓缓掀起车帘,最先映入众人视线的又是一抹冲天灼目的红。

叶延沛不禁上前两步,难以置信地皱着眉,“二妹……”

钟朔瞧见那车夫时便站不住了,冲下台阶掀开车帘,惊愕地望着车里的人,“母亲!”

抱着石狮子的叶知秋见状反应了片刻,这位莫非就是二姑奶奶?他看了看走下马车的红衣女人,又瞧了瞧端坐于白马之上的红衣女人,最后瞅了瞅提剑而立的女人,心里发虚后背发冷,这是什么天大的日子,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三姑奶奶都到齐了,莫要说自己这颗没见过世面的小心肝吓得直颤悠,恐怕老爹和二叔的心肝脾肺肾也平静不到哪里去,连二叔公的面色都僵硬了!

叶知秋忽地眼神一亮,发现一个肯定不是巧合的细节,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身上穿的都是霜红衣衫,单看一人瞧不出端倪,可俩人放在一起这么一瞧,说巧合孤魂野鬼都不信!大姑奶奶红袍飒爽,二姑奶奶红裙明艳,却皆如平沙岭上的枫叶一般流丹如火。叶知秋琢磨着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之间肯定有故事,还是那种遍洒狗血猛落花瓣的大故事!他突然觉得之前凶巴巴的三姑奶奶,竟不是一般地和蔼可亲,至少人家凶恶得明明白白,哪里像另二位脸上贴了一层假皮似的叫人不舒服。叶知秋有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场面恐怕不是他这小辈有资格看到的,身为叶家嫡长孙,他一贯有自知之明,当即撂下枪溜回了府中,连招呼都未打一声!

“霜叶飞花……”叶伶蓉不屑地皱眉,“真是活久了什么破事都能瞧见……”

望着那两道霜红人影,叶伶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如今江湖上还有多少人记得,这对曾经在西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圣雪宫双使,杀戮在这对魔教双使手中化为一株一簇充满了诅咒与血孽的花朵,让她们拥有一个美丽却狠毒的名号——霜叶飞花。此刻面对这几位兄弟姐妹,叶伶蓉脸上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她最不想见到的几个人今日竟全碰上了,这可真是晦气他娘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叶伶蓉瞥了瞥自己那位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二姐,臊眉耷眼道:“你也是来寻人的?”

“也算是吧……”叶清蓉温慈的眉宇间闪过几许惆怅,“受人之托,既答应了就要做到。”

叶伶蓉扫了一眼大姐,又瞄了一眼二姐,“你俩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俩找的是同一个人呐!”

钟朔剑眉一紧,“母亲一路辛苦了,千里奔波至此,究竟要寻何人?”

叶清蓉慈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调侃道:“为娘来找久未归家的傻儿子,还有他认准的媳妇。”

钟朔一愣,“儿不孝,让母亲记挂担忧!”

“为娘不过说笑而已,我儿竟自责起来,这副倔脾气倒是软了许多,真想瞧瞧究竟是哪位好姑娘捂热了我儿硬邦邦的心肠。”叶清蓉眉眼柔和,举手投足尽显温婉神韵,虽与叶京蓉的凌厉傲慢和叶伶蓉的冰冷清高完全不同,却柔中带刚叫人不敢轻怠小觑。“我儿瘦了也黑了许多……”

钟朔心窝一酸,自己久未归家的确不孝,可委实没料到,母亲竟会现身渔阳。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从未回过渔阳叶氏这个娘家,平素也甚少提及外祖家的任何人任何事,渔阳叶氏这个娘家仿佛是一根深深扎进母亲心头的刺,扎进去的年头太久了,早已在血肉里生了根,以至于想拔却拔不出,留着又膈应得要命,微微一碰心头便隐隐作痛。钟朔实在想不通,母亲这一次怎么打破了二十多年固守的坚持,竟肯亲自回到渔阳!完美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却见叶清蓉缓缓抬头,望着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长姐,眸色微暗,在看到叶京蓉脸上那抹春桃妆容时,她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轻颤。叶京蓉亦垂眸睥睨昔年形影不离的姊妹,满眼尽是凉薄而不屑的冷笑。姐妹俩对视的一瞬间,仿若柔情的温水撞击着坚硬的寒冰,此消彼长的遗恨与执念,随着复杂的眼神汹涌流动。同样是一袭霜红,叶清蓉与叶京蓉的气场却截然相反,一娴静一刚烈,一端庄一张扬,皆能牢牢地抓住所有人惊艳的眼神。

叶清蓉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望着叶府那高大的门楣,幽远的目光仿佛穿越光年,落在斑驳的旧影上。“我一直记得当初与长姐的约定——此生绝不再踏入叶家半步。长姐可曾忘却?”

“从未。”叶京蓉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妹妹一个正眼,寒凉戾气从眼底漫出,似能冻结目下所及的一切鲜活生命。“生如浮萍,死化孤鬼,皇天后土,生死不论,你我绝不再踏入叶家半步。”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